一种制度, 两样医院
亦远(蒙特利尔)
中国和加拿大尽管社会制度不同,但在医疗上的制度是一样的,就是国有制。两国的大部分医院都属于国家,包括联邦(中央)和省市政府所有,医护人员相当于准行政人员,其雇佣,工资,福利,退休都不同于私有企业。可以说,中加两国的医疗部门具有相同的制度,是一种制度来管理的。
不幸中万幸,笔者今年在中国和北美都和医院有了亲密的接触,其中还涉及美国的公立医院。对此做个比较,应当有所启发。
2015年初,回国探亲,没想到八十岁的表哥突然瘫在床上,不知原因(不似中风)同样年龄的表嫂不知所措,在家中已经几天了。笔者闻讯赶来,建议马上去医院急诊检查。他们住在没有电梯的六楼。哪想到急救车上只有一个担架工,需要家属一块抬。表嫂八十,从天津赶来的二表哥和妹夫加上笔者年龄过二百,无能为力。最后找到下班的保安,总算抬到急救车上。救护车给出的理由是人手不够,令笔者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需要急救的人能自己行走上下楼的不多,需要担架抬的是常态。
到了表哥合同医院,这是北京著名的骨科和烫伤专科医院。第一件事是付押金租病床。整个急诊大厅没有护士,需要家属推病床前后上下求诊,化验,付费,透视,打印。整个一个DIY。
最后表嫂无奈拿出表哥司局级退休证明,虽然令笔者脸红,但往返交涉几次后,终于同意在一个高干病房留住观察。于是我们三个老头,一个老太太,把表哥从急诊室推出了,再推一百来米才到病房。那时已经天黑,冷风刺骨,表哥躺着病床上,身上裹着家里铺在担架上的棉被,头上罩着笔者脱下来的夹克,四人齐努力,终于推上坡道,进了病房。
第一件事是找临时护理,那时已经九点多,茫茫中只好请了在现场的一个外地男人。他显然没有任何卫生训练。但无论如何,我们七老八十,筋疲力尽,十来个小时没吃饭没喝水的四人是无力承担守夜的职责了。
安置好了,值班医生很负责地向我们了解发病过程,谈论她对病情的看法和治疗建议。看得出来,医生有顾虑,怕治不好,家属不理解。笔者当下表示,医生治病不治命,关键是不要老人痛苦,对八十岁的老人,我们会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们希望知道发病的原因。
由于病人需要靠枕支撑,需要尿壶,需要防湿垫,医院告诉必须病人家属自行到外面购买。笔者不解为什么医院不提供,可以方便家属,收费就是了。回答是避嫌,避免说乱收费,真令人哭笑不得。再深入一步,是不是为了逼嫌,病人家属要跑到外面买注射器,药,甚至手术刀呢?
夜深了,大约接近凌晨。我们要回家了。没想到,一楼空荡荡,大门却锁了起来,出不去了。急切间看到地下室有灯光,赶紧下去找人。只见一位职工模样的人坐在一个宿舍样的床上。笔者道了声对不起,请教如何开门,那位男士说:“不知道。”“那么您怎么出去呢?” 男士回答地很麻利:“我不出去!”
怎么办?忽然看到楼梯尽头有一扇窗户可以拉开,外面隐约看到窗台还不太高,于是在笔者带领下,四老推推拉拉,竟然钻出了露台下的窗口,偷将出去了。好像自文革以来,这种“撬壁钻洞”的营生还是四十多年头一次。看来还是得了锻炼过的好处。第二天和朋友说起,几个人都扬眉质疑,觉得笔者提前步入老年痴呆症了。
这一天的近二十个小时,令笔者体会到做国人的艰难,幸亏表哥是过气的司局长,幸亏八十岁的表嫂还有我们哥们帮忙,不然,她一个人,叫了急救车也无法去医院,到了医院也无法去化验透视,被收留住院也推不过去,住了院,她也无路可逃。可是过几年独生子女的父母爷爷奶奶怎么办?
医院门口有大批医护用品商店,很多24小时营业。
两周前,笔者参加同事在拉斯维加斯的婚礼,然后和朋友开车到犹他州的Zion国家公园游览。不料下山时,右腿打滑,左脚前跄,顿时折断脚腕,行不得已。那里比较僻静,但还是断断续续有人经过,多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这时过来两对老夫妇,说他们有三个大夫,坚持架笔者下山。看看实在走不动,一位健壮的老人决定背笔者下山,他太太说:他能跑马拉松,没问题。就这样,歇了三次把笔者背到停车场车前。我的朋友非常感谢,想请他们来卡尔加里做客。他们谢绝了。
朋友沿山路开行二百公里,才到了一个叫Page的小城。问到医院,赶去急诊。立刻有护士推轮椅出来把笔者接进去。简单问了病情,马上透视,无论护士,医生还是技师都非常和蔼,不停地安慰,讲笑话,使笔者安定下来。他们把X透视传到凤凰城的专家会诊,决定只给笔者打石膏,可以回家再动手术。
上石膏当然很痛,护士一边用力,一边不停地说:“对不起”,然后告诉笔者,她来这山里工作就是因为喜欢爬山。
在离开医院时,他们才询问笔者的医疗费用如何支付。笔者把医疗保险卡给了他们。这是笔者出行前买的医疗保险,一年中每次离开笔者居住的省30天内有效,是世界范围的。最高保险额为500万加币(大约400万美金)包括急救时使用救护车或直升飞机。保险费用是230元加币。
凌晨三点了,刚上了汽车,一架直升飞机正向医院停机坪缓缓降落,看来在山区,比笔者还不幸的人总是有的。
长话短说,两天后,返回加拿大阿伯塔的卡尔加里。安检,登机和过海关自然都有照顾。根据网上搜索,第二天是星期天,我的朋友开车把我送到省立的落基山景医院,据说骨科是其专长。
医院在山坡上,很大,但有一个匹配的停车场。我的车可以方便地停在急诊室入口,由医院护工用轮椅推进去,我的朋友再去停车。前台首先询问受伤经过,测量我的血压,脉搏和供氧,接受了我带过来的美国急救档案,再让我登记。从我的医疗保险和在其他医院治疗的记录,他们几乎找到了我所有的信息。
大约等了十分钟,我被推到X透视室。我注意到每一个参与的医护人员都会和蔼地与我核对姓名,生日,问题,并和我手上戴的信息带核对。石膏打开,这次是更全面地透视,很快医生告诉我,三处断裂,需要考虑动手术。他解释说,上螺丝钉固定可以减少关节炎并发的可能。在我同意后,护士立刻推我去病房,穿过曲折的走廊,上电梯,下电梯,到了八楼病房。笔者不由想起几个月前,我在噪杂的医院推着表哥到处找的情景。
进了病房,才知道这个医院为什么叫落基山景,因为一面墙的大窗户对着西面的落基山,白皑皑的雪山,窗前是一个大水库,树林刚刚发绿。病房是二人间,另一个病人当时不在。按照全民医疗保险,通常是四个人一间房,除非有雇佣单位或自己购买的附加保险。笔者虽然退休了,原来的公司不再承担责任,但年龄过了65岁,由省政府给买附加保险,因此可以有较好的条件。
从病房看出去,摄于手术后第二天早晨。这可不是高干病房,也不是昂贵的私立医院
晚上八点,护士说今天不可能动手术了,我们安排你吃饭,然后就要禁食禁水,明天动手术。住院部门有医生值班,有护士,有护理,也有清理病房的工人。分工清楚,态度不仅和蔼而且积极,每次来都要问长问短,和病人聊几句不相干的话题。有电视,有各种器皿,病人无需操心,更不会要家属跑腿买什么。
第二天快到中午通知笔者去手术室,有专门的护工来接。记得我表哥去检验,雇的护工说一个人推不动,表嫂只好按他的要求再雇一个他介绍的人。
到了手术室,接收的护士再一次核对身份,还询问是哪条腿,是否对任何药物过敏,目前服用什么药。然后麻醉师来,再一次核对,提出全麻和局部麻醉两个方案,并建议局部麻醉。笔者表示比较紧张,麻醉师微笑着说:“这个我们可以解决,我们先给你镇静剂。”
然后医生来解释为什么动手术,有什么风险,要求笔者签字。手术顺利,因为镇定剂,笔者其实睡着了。术后回到病房,及时使用强止痛药通过点滴输入,所以没有太大的痛苦。
第二天,笔者被送到理疗科,由一名娇小的理疗师耐心地教如何使用拐杖,轮椅,扶架,如何上下楼梯,如何使用马桶,如何淋浴。由她示范,然后在笔者身上绑上带子,由一位结实的小伙子拉住,叫笔者一遍遍练习。
然后理疗师开出一个单子,是笔者回家需要的轮椅等用品。她根据笔者的地址为笔者寻找就近的医护器材出租店,并通知那里按笔者的身材准备。尽管医生认为第二天可以出院,但理疗师认为只有一切准备齐全她才放行。于是笔者又多住了一天,多上了一次理疗课。
出院了,医生通知在拆线之后可以按自己的选择做七次免费理疗。免费?笔者听着有点迷糊,因为从受了伤到现在,横跨两个国家,全部的化验,医疗,器具,拐杖,住院,饮食,医药(包括平时吃的药)还没花一分钱。
中国和加拿大在物质条件上当然相差很多。中国虽然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按人口一平均就原形毕露了。不过一个国有制度下的医疗体系,两个医院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躺在床上,麻药尚未全退时,迷迷糊糊觉得年初钻病房窗户好像是个梦,而值班护士一面为我上石膏,一面道歉却又历历在目。麻药消退后,想来想去,就是四个字:以人为本。如果这是真的,无论条件差不差,很多事情都可以改进。如果只是口号,七十岁推八十多的病人跑来跑去就不是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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