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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中国知识分子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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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 发表于 2017-2-7 20:37:11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来自: 加拿大
百年前中国知识分子的骨气
文:王家声
文人的骨气,是灵魂的骨头。一个人必先有灵魂,然后才可有骨气。民国时期那些令人敬慕的大师们,已然远去,他们的风骨却遗世长存……
蔡元培:不做不自由的大学校长

蔡元培一生辞职无数次,其中仅在北大校长任上就先后多次辞职。他1917年1月4日到北大就职,7月3日就向黎元洪总统提出辞职,抗议张勋复辟。

1918年5月22日,为抗议”中日防敌军事协定”,又向大总统提出辞呈。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为抗议逮捕学生,于5月8日提交辞呈,9日悄然离京。这次辞职引发广大师生挽蔡大行动,北京各大专学校校长于5月13日齐上辞呈。

1923年1月17日,蔡元培再度愤而辞职,次日他在《晨报》刊发辞去北大校长职务的声明:蔡元培为保持人格起见,不能与主张干涉司法独立、人权之教育当局再生关系,业已呈请总统辞去国立北京大学校长之职,自本日起,不再到校办事,特此声明。

蔡元培的几次辞职,诞生了两篇杰出的宣言:《关于不合作宣言》和《不愿再任北京大学校长的宣言》,前者为了正义,后者为了自由。1919年6月15日发布的《不愿再任北京大学校长的宣言》,掷地有声:

我绝对不能再作不自由的大学校长: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学的通例。德意志帝政时代,是世界著名专制的国家,他的大学何等自由。那美、法等国,更不必说了。北京大学,向来受旧思想的拘束,是很不自由的。我进去了,想稍稍开点风气,请了几个比较有点新思想的人,提倡点新的学理,发布点新的印刷品,用世界的新思想来比较,用我的理想来批评,还算是半新的。在新的一方面偶有点儿沾沾自喜的,我还觉得好笑。那知道旧的一方面,看了这点半新的,就算”洪水猛兽”一样了。又不能用正当的辩论法来辩论,鬼鬼祟祟,想借着强权来干涉。于是教育部来干涉了,国务院来干涉了,甚而什么参议院也来干涉了,世界有这种不自由的大学么?还要我去充这种大学的校长么?

胡适:“总统,你错了!”

安坐是屁股的仪式,由于腿的功能退居幕后,屁股的表情便更加隐蔽。客观来说,人的屁股在严密的纺织品包裹之中,不露声色,所以,屁股的真实嘴脸,有时便曲折婉转地借助语言和手、脚来表现。

其实,有史以来,屁股始终是不平等的。龙椅上,只供有皇帝的屁股,别人是不能染指的。当皇帝安坐在威严的龙椅上的时候,所有的文臣武将,都只能肃立或者下跪。

在一张1958年的旧照片上,我看到了两张普通的木椅,木椅上面安坐的是两个民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人物。蒋介石和胡适,以并肩而坐的姿势,穿越辽阔的海峡和五十七年的漫长时光,出现在一个写作者的眼前。

蒋介石的神情气度保持了他一贯的严肃和威仪,符合一个领袖的身份,他正襟危坐,服饰严整,身姿端正。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胡适却二郎腿高跷,神情轻松,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照片是真实的,但仅仅是瞬间的记录。胡适的二郎腿和领袖的正襟危坐构成了巨大的疑问,它让我一直思考,在威严如日中天,人人见而敬畏的蒋介石面前,胡适用高傲的二郎腿,难道是为了展示一个独立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

我在那幅照片的深处,终于寻觅到了胡适和他那条著名的二郎腿的真相。就在同蒋介石合影之前,胡适在“中央研究院”院长就职典礼暨第三届院士会议上,同蒋介石发生了激烈的交锋。胡适对会上蒋介石以领袖身份发表的讲话极其不满,他认为蒋介石要求“中央研究院”责无旁贷地担负起复兴民族文化的大任,“目前大家共同努力的唯一工作目标,为早日完成‘反共抗俄’使命,如果此一工作不能完成则吾人一切努力终将落空,因此希望今后学术研究,亦能配合此一工作来求其发展”以及“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的论述违反了学术研究的独立原则,干涉了学术研究的自由。

胡适的答谢词以石破天惊的愤怒开头。“总统,你错了!”胡适的当头棒喝让毫无防备的领袖眼冒金花。在蒋介石的极度错愕中,胡适又毫不客气地说:“我所谓的打倒,是打倒孔家店的权威性、神秘性,世界上任何的思想、学说,凡是不允许人家怀疑的、批评的,我都要打倒!”

蒋介石愤怒的引信瞬间点燃了,他勃然变色,拂袖站立,若不是张群、陈诚等人拉住,他肯定会踢翻座椅,扬长而去。

照片上的蒋介石,不露声色。照片背后的蒋介石却一腔怒火,屈辱让他长夜难眠。他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实为我平生所遭遇的第二次最大的横逆之来。第一次乃是民国十五年冬、十六年初在武汉受鲍尔廷宴会中之侮辱。而今天在中央研究院听胡适就职典礼中之答拜的侮辱,亦可说是求全之毁,我不知其人之狂妄荒谬至此,真是一狂人……因胡事终日抑郁,服药后方可安眠。”

我相信,蒋介石在同胡适的会后合影中,他愤怒的潮汐依然没有消退,惊涛裂岸的声音依然让随从们胆颤心惊。

马一浮:”我在,但我不见你!”


孙传芳自认东南五省联军统帅,驻扎杭州。有一次,他慕名前来拜访马一浮。马一浮不肯会见。家人鉴于孙传芳的权势,觉得不必搞得太僵,便打圆场说:”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你不在家?”马一浮断然说:”告诉他,人在家,就是不见!”弄得孙传芳只好悻悻而返。

抗战期间,马一浮在重庆办起复性书院。有一年,孔祥熙的母亲去世,丧事办得极为铺张,一些附庸风雅的权贵还想要马一浮写一篇歌功颂德的墓志铭。他们先是派了一名副官找到马一浮,毫不客气地说:”孔部长的太夫人去世,请你写一篇墓志铭,要赶快写成。”马一浮客气地回绝:”老朽已经年迈,久不执笔写文章了,请回复孔部长,恕难从命。”来人怏怏而归。过了几天,一位秘书又被派来。他说话客气多了,先是颂扬马老的道德文章,然后说明来意,说孔部长对母亲如何孝顺,恳请您老写一篇墓志铭。马一浮久不吭声,来人又说:”孔部长绝不会让您老白写的,准备送您黄金若干两。”

马一浮听说金钱交易,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说:”我虽一介寒儒,但从不为五斗米折腰,你请回去复命吧!”秘书也是无功而返。

刘文典面斥蒋介石:”你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1928年,刘文典担任安徽大学校长。当时蒋介石刚掌握大权不久,想提高自己的声望,多次表示要到刘文典主持校务的安徽大学去视察,但刘拒绝其到校”训话 “。后来,蒋虽如愿以偿,可在他视察时,校园到处冷冷清清,并没有领袖所希望的那种隆重而热烈的欢迎场面,因为,刘文典认为,”大学不是衙门,不需要向权贵献媚。”

后来,安徽大学学生闹学潮,蒋介石传令刘文典当面向他汇报。刘文典对蒋介石给教育部下达的文件里使用了”责令、责成”、”纵容学生闹事”等词十分不满,自以为”我刘叔雅并非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应对我呼之而来,挥手而去!”见蒋介石时,他戴礼帽着长衫,昂首阔步。蒋介石冲口问:”你是刘文典么?”刘文典不仅没叫他蒋主席,反而傲然说:”字叔雅,文典只是父母长辈叫的,不是随便哪个人叫的。”蒋要刘交出在学生风潮中闹事的GCD名单,要严惩罢课学生。刘文典说:”我只知道教书,不知道谁是GCD。你是总司令,就应该带好你的兵。我是大学校长,学校的事由我来管。”

蒋介石气不打一处来,拍案大骂:”刘文典,你看看自己像个什么东西?简直一个封建遗老! 不把你这学阀撤掉,就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刘文典反唇相讥:”蒋介石,你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纯粹一个封建军阀!”说到激烈处,两人互相拍桌大骂,一个骂”你是学阀”,一个骂”你是新军阀”。

结果,学阀拧不过军阀,蒋介石恼羞成怒,以”治学不严”的罪名,把刘校长关进大牢。此事在全国学术界引起了极大震动。安庆的学生举行示威游行,要求”保障人权”、”释放刘文典”。后来,经国民党元老蔡元培等说情、力保,陈立夫又从中斡旋,蒋才以”即日离皖”为条件,释放了刘文典。

熊十力:想让我歌功颂德可不行

蒋介石过50岁生日时,特地让邵力子出面请熊十力到总统府祝寿,想利用”熊圣人”的名望来为自己涂脂抹粉。寿宴开始时,熊十力旁若无人,毫不谦让地坐了正席,狂饮饱食一阵后,故作疯言醉语。酒酣之际,众高官显贵争相写贺词为蒋歌功颂德。轮到熊十力,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后,挥毫疾书了一首《倒宝塔诗》:脖上长着瘪葫芦,不花钱买篾梳,虮虱难下口,一生无忧,秃秃秃,净肉!

熊十力写罢,又是一阵狂笑,提着裤子装着急着解手的样子夺门而出,扬长而去。蒋介石,面红耳赤,哭笑不得,但对这位名重一时的”熊圣人”也无可奈何。

闻一多:我自清贫,绝交官僚

在西南联大时,闻一多虽然生活艰难,但从无怨言,也不去求得别人的同情和帮助。他有不少朋友在重庆做官,也都似真似假地对他表示过”关怀”,但他从不显露自己的贫寒。他一个年轻时代的朋友抗战前就混入官场,已经当到大学校长、教育部次长等要职,多次想拉闻一多去做官。

有一次,他因公到昆明,专门去看望闻一多。眼见闻一多那清贫如洗的处境,他再次提出建议说:”何苦这样苦自己呢,至少也要去重庆休养一段时间,我负责接待。”

闻一多回答说:”论交情,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过去不分彼此,你来我往,也是常事。你如不嫌弃简陋,我愿意留你小住,但你那儿我不能去!”

好友问他为什么?他回答得很简单:”你那儿和过去不一样了,那是衙门,那里有官气!”

为了不沾这”官气”,从此以后,闻一多毅然与这位好友断绝了来往。

马寅初:我不去见蒋介石,他要见我他自己来

著名经济学家马寅初,抗战期间担任重庆大学商学院院长兼中央大学经济系主任,多次在公开演讲中指责孔祥熙大发国難财。1940年他给陆军大学将官班讲抗战财政问题,他说:

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存亡的严重关头,全国上下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共赴国难。但是现在不是这样,现在是”下等人”出力,”中等人”出钱,”上等人”则既不出钱,又不出力,囤积居奇,发国难财。还有一种”上上等人”依靠权势,利用国家经济机密从事外汇投机,大发超级国难财。这种猪狗不如的”上上等人”就是孔祥熙和宋子文之流……必须把孔祥熙、宋子文撤职,把他们不义的家财拿出来充作抗战经费。

马寅初连续发表文章与演讲,揭露国民党的腐败,痛斥孔宋之流的无耻,使国民党政府大为头疼,也遭到很多权贵的忌恨。

一天,蒋介石召见重庆大学校长叶元龙,狠狠训斥他:”你真糊涂,怎么可以请马寅初当院长?你知道他在外边骂行政院长孔祥熙吗?他骂的话全是无稽之谈!他骂孔祥熙就是骂我。”末了,蒋介石说:”下星期四你陪他到我这儿来,我要当面跟他谈谈。他是长辈,有是同乡,总要以大局为重!”

校长怕碰钉子,让侄子去向马寅初转达蒋介石的意思。马寅初一听,火冒三丈地说:”叫我去见他,我不去!让宪兵来陪我去吧! “又说:”文职不去拜见军事长官,没有这个必要!见了面就要吵嘴,犯不着!再说,从前我给他讲过课,他是我的学生,学生应当来看老师,哪有老师去看学生的道理!他如果有话说,就叫他来看我!”

蒋介石知道后很生气,又无计可施,只好对校长说:”我是想同他谈谈经济问题。你回去告诉他,以后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但马寅初始终置之不理。孔祥熙为了拉拢马寅初,想请他出任财政部长,也遭到他了的严词拒绝。

傅斯年:翘起二郎腿,拒绝从政

傅斯年,是中华民国历史上,尤其是抗日战争胜利蒋介石威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又一个敢于同领袖平起平坐,并且在领袖面前高跷二郎腿的又一个读书人。傅斯年,是胡适的学生,这个“五·四”学生运动的总指挥,在1919年5月4日的上午,扛着大旗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一直冲进赵家楼。徐百柯先生说:“这样一个敢说敢骂的山东好汉,在台湾,人们称他是惟一一个敢在蒋介石面前跷起二郎腿放胆直言的人。”

傅斯年拒绝从政,一生精力投入学术和教育。这个读书人对贪污腐败恨入骨髓。抗战时期,他以国民政府参政员的身份搜集行政院长孔祥熙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证据材料。时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的胡适写信,出于对学生的爱护,劝其不要惹火烧身。

为了保护孔祥熙,平息傅斯年的怒火,国家和军队的最高领袖蒋介石专门置设筵席,宴请傅斯年。

宾主落座之后,傅斯年虽然跷起了二郎腿,但却没有半点不恭敬的意思。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却让蒋介石颜面难堪,一众陪客大惊失色。

蒋介石问:“孟真先生信任我吗?”

“绝对信任!”傅斯年回答毫不犹豫。

此刻的蒋介石,满脸轻松,笑容亲切:“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用的人。”

傅斯年瞬间就明白了蒋委员长设宴的目的,也明确无误地断定,领袖话中的“我所用的人”的所指。他突然血往上涌,斩钉截铁地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

孔祥熙之后的另一任行政院长宋子文,更是施展权力,利用战后接收敌伪产业等各种手段积聚巨额财富。傅斯年愤怒已极,连续写下《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宋子文的失败》和《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三篇战斗力极强的檄文,在《世纪评论》和《观察》发表。傅斯年一针见血地直指腐败根源:“古今中外有一个公例,凡是一个朝代,一个政权,要垮台,并不由于革命的势力,而由于自己的崩溃。有时是自身的矛盾、分裂,有时是有些人专心致力,加速自蚀运动,惟恐其不乱,如秦朝‘指鹿为马’的赵高,明朝的魏忠贤,真好比一个人身体中的寄生虫,加紧繁殖,使这个人的身体迅速死掉。”

中华民国历史上两任贪污腐败的行政院长,因为傅斯年揭发弹劾而下台。而孔祥熙和宋子文,一个是蒋介石的连襟,一个则是蒋介石的妻舅。所以,他的老师,敢于在蒋介石面前架着二郎腿的胡适,也为他担心,劝他小心行事。

新闻照片,不仅是现场的真实记录,也是人物心灵的自然流露。傅斯年的二郎腿,不仅在领袖面前骄傲地展示,在作为国宾的洋人面前,他也没有刻意地掩饰和收敛。

国民党败退台湾的那一年,盟军统帅麦克阿瑟将军访问台湾。蒋介石率领“五院院长”“三军总司令”等政要到机场迎接这位美国的五星上将。在第二天报纸刊登的新闻照片中,蒋介石、麦克阿瑟和傅斯年三人在贵宾室就座,“五院院长”等政要们垂手恭候,“三军司令”立正挺身。傅斯年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口衔烟斗,跷着二郎腿,吞云吐雾,潇洒自若。新闻报道说:“在机场贵宾室,敢与总统及麦帅平坐者,唯傅斯年一人。”这个让人惊叹的场景,引出了别人的评价,那是《后汉书》中范晔评价郭林宗的语言的借用:“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他。”

徐百柯先生说:在大陆,傅斯年一度被当作“反动史学研究方向”的代表人物而遭到狠批,进而几乎被遗忘。近年来,“回到傅斯年”渐渐成为学界的一种声音,关于他的一些介绍文字也开始见诸媒体。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傅斯年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学问、最有志气、最有血性和最有修养的伟大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典范,在这个伟大知识分子几近绝迹的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深沉而热烈地怀念着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而有关蒋、傅之间的谈话,人们评价:“这样的君臣对话,如此之豪杰气,当今之士,且不说有过,又可曾梦想过?”

傅斯年猝死在台湾大学校长的位子上。临死前的那个晚上,他深夜写稿,他对催他休息的夫人俞大綵说,他赶写文章是为了早点拿到稿费,好做一条棉裤,身上的单裤,已不足御寒了。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嫁给我这个穷书生,十多年了,没有过几天舒服日子,而我死后,竟无半文钱留给你们母子,我对不起你们!”

第二天,在“农复会”会议上,傅斯年为台大教育问题答辩,在讲台上站立而死!
有的时候,二郎腿,就是血性的一种姿势。

文章来源:水煮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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