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印象
王亭苏
在我从前所受到的教育思维里,提到国外,一定会先想到资本主义奢靡无度的生活方式,女人的光滑性感的大腿是城市里林立的可移动的森林,男人都是爱好狂饮烂赌的色迷迷的,无所事事的,冷血的,不知人间冷暖的恶棍,资本家颐指气使地冷酷对待为他们付出劳动血汗的可怜的人,被他们盘剥榨取的剩余价值都像垃圾一样被丢弃销毁,人与人之间关系淡漠,没有夫妻恩爱和亲子之情,《卖火柴的小女孩》凄凉孤寂渴望的眼神被定格在青春的薄脆的心底,一个灰色黑暗残酷的没有爱和安全感的世界,一个罪恶累累的世界。这种倾斜的价值观的教育让好几代中国人处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恐惧中,由人性深处升起的怜悯可悲地无的放矢,无法释放对于这种世界的恐怖感和恨意。相比我身处的世界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我常常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暖洋洋的人性博爱的世界,没有盘剥和倾匝,没有恐惧和对未来的忧患。
写到此,我用了八匹马的力气把这个跑题太远的自己拉回来。
我今天想说的是资本主义国家保持政治中立的瑞士人和瑞士。他们互相不可取代也不可剥离开彼此。有人问我什么是瑞士人?我大约迟疑了五秒钟后给出我自己不甚感觉圆满的答案,所谓瑞士人就是德国人厌倦了做德国人,法国人厌倦了做法国人,意大利人厌倦了做意大利人,加上其他一些欧洲或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组成了一个联邦国家,为自己换一个新名头,在瑞士红白鲜明的十字旗帜下尝试一种新的人生,建立一种有别于旧生活的秩序。一个多元的文明社会就这样成为新理想的汇聚地,每个人都是主人,每个人也都是异乡人,我的安身之本来自血脉的深处,儒家讲心安处既是家,我大概获得了不小的力量在这里得以安身立命。儒家精神为流动的寄居者演绎了超越的能量,任何之地都是寄居之所,任何之地也都是我身之故乡。
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语作为瑞士的官方语言被自觉化分为人种语区,每个语区都汇聚了大多主流讲本语区语言的人,唯独英文很少派上用场,英文不作为他们的官方语言被广泛应用。英文的使用范围局限在旅游业上,也多局限在像我这样黄皮肤的人种上,当然在你无法在德语区讲德文的时候,无法在法语区流利告诉对方你需要洗手间的时候,英文会为你派上用场。多元而庞杂的语言文化环境,初时会让自己有极度的流落异乡之感,等你的耳朵适应了各种语言的音符,频率,语调之后,你会身不由己地爱上这里,由初时的不甚明其意的语言开始,为你自己开启磅礴的文化新乐章。就像行走在无际无涯的森林里,你耳边尽是鸟类不同的鸣唱,每一声啼鸣都是生命的吟喔和灵魂的发声,面对整个世界的交流,有限的沟通出无穷的意蕴。
在这个联邦国家中,大多数人都会至少两种以上语言,语言为其文化交融提供了基础和建设性,每种语言的后面都是一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发端于原生的生命起源,带着文化思维的深刻烙印,彼此交融和欣赏。
但是我对于分辨他们外貌的认知能力上让我自己也常常吃惊,近于白痴的程度。在清晨冷而清透的空气里,隔着跳舞女郎一样妩媚婉转驶来的电轨车,那些身着雪白坚挺衬衣的,一律欧式风格的黑色及膝短大衣,深色裤子,一尘不染的皮鞋的城市白领,高而宽阔的额头,里面藏着最单纯的爱憎和宽宥。挺而直的鼻子,让人不敢轻易冒犯。紧闭的单薄的嘴唇,冷峻严谨。白得看得见淡蓝血脉的肤色,一律的高大健硕,整洁干净有序,笃定安静彬彬有礼。隔着电车的明净的窗玻璃,我雀跃着想多看上几眼,然而电车轰轰然驶去,对面的人也跟着消失在这个有着几分老上海街道味道的娓娓余音里,像看不见摸不着的苦涩的乡愁。
我常想起百年前的老上海,幻想中的繁华而没落的上海,交织着各种美好和罪恶的上海。也许就在眼前,时空的轮转中,我站错了还是站对了位置?谁也说不清。但是我爱这一切,这活生生的一切,带着尘埃和光的一切....
本土的私人银行肃穆端正的矗立在每个经过它的人的视野里,不可一世而又亲和圆融。
蓝色的,黄色的,灰色的,或是绿色的眼睛,就是这城市泛着幽光的湖水,在阳光下或明或暗,或深或浅,清淡疏远,寂寞安然。
欧罗巴这个种族和逃避主义绝缘,他们有他们的世道,大隐于市的中国处世态度在这里是不多见的,无论是从前或现在,他们一点都不缺乏诗意,我更愿意理解为他们对于现实有更多内在的信念和掌控力,自然,艺术,书籍,宗教是他们的引领者,尤其宗教使他们充满前瞻性和敬畏心。社会秩序的发展经历过繁华和没落,文明陨落而重建新的文明,是一种很彻底的精神在充满他们自己,他们建立和架构了自身的文明信仰和生命观念,他们的道德是社会规则下的自我完成和约束,他们永远在超越自己和潜在的社会公共威胁,对于个人权利和生命尊严的信仰使他们远离来自丛林社会的残酷挤压,这让他们看上去永远都是温和厚重的。
社会秩序的优良,逾矩的永远是人性而非人心。机会主义在高效实效的生活中没有生存的空间。人际关系不会为你带来任何便利和好运,他们的人际关系的建立没有功利的成分而也许只是出于本性的好恶。也许更本质些,但对于我这个东方人而言总觉得失落了一些自己也不甚明了的东西,或许是感觉亲密关系的丧失,也许是别的....而对于区别东方面孔我拥有惊人的识别能力,韩国人,日本人,马来人,新加坡人和香港台湾人。澳门人和大陆人。我常常用眼角的余光就可确定他们的来处,东方种族有非常明显的鲜明的气质特征,韩国人的内敛,日本人的静感,马来人的粗糙,新加坡人的优雅,香港人的自信,台湾人的精致,澳门人的浑朴,大陆人萎缩或张扬......当然这是粗而略的描绘,来自天性自觉和后天浅薄的经验,无论来自何方,在这里和他们的相遇都是值得喜悦的一点人生的光辉,世界很大也很小,你我擦肩的那一瞬便是永生。
过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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