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距离——浅说“中国离公民社会有多远?”
文 / 毕卓(蒙特利尔)
毛泽东说过:世界上的一切,人是最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毫无疑问,中华大地上所有的人间奇迹都源自这个民族非凡的、让人瞠目结舌的忍耐力、坚韧性和生命力。正是这样的特质才能在历史上一次次转换成各种神奇般的力量:如旧政权的摧毁力、文化浩劫的破坏力、GDP的增长力、每年春运的主力……
在世界惊叹中国经济速度、中国模式等所谓的奇迹之时,我发现有一个“人间奇迹”被世人长期忽视了,我把它称为“中国距离”。在此,它特指中国社会离现代文明社会的距离。这里面包括二个基本含义:中国和世界先进文明在历史上已经形成的差距;中国在现代社会、现代文明的影响下,在所谓创造经济奇迹的前提下和世界文明潮流反向拉开的距离。
漫漫历史长河,不知从何时起,中国和世界其他文明分道扬镳,其价值内核背离人性价值且渐行渐远,在轻视、否定进而抹杀人性价值的方向上一意孤行,这就是中国距离的基本内涵。它之所以长期被忽视,我想是因为这是个看不到的距离,是无法用仪器之类的东西测量的距离,所以就成了不好回答的问题。它很难精确地说明,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标准来衡量。如果非要用数字表达的话,也只能尝试从历史的时空里找出可参考的依据。
在世界文明到了相当高度的二十一世纪,在中国的经济、科技的现代化手段比肩世界的今天,中国距离给人的错觉常常是与世界一窗薄纸之隔,但实质上那是咫尺天涯。即使在当今文明相互影响的情况下,中华文化依然能够改头换面、旧瓶新酒,沿着专制集权的老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使人不得不感叹它生命力之顽强。从它表现出的自我封闭和死而不僵的柔韧性,让人也不得不无奈地得出这样的反论:中华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不过是围绕专制集权的不断完善为使命的文化,是一种典型的专制文明。呜呼哀哉!真可谓中华之灾祸,世界之不幸!
是否如此,不妨稍做分析,以求答案。
先秦时代基本上属于专制文明的探索和尝试期。从传说中的夏朝到有记载的商周,可以看作中华文明的萌芽探索期。虽然民主的理念在中华大地从未产生,但如果说专制集权从此粉墨登场,也不具有完善的典型形态,只属于初步的实践阶段。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初步的理论探讨和总结。这个时代的百家争鸣,本质上都是为封建君主提供多种方式的统治手段,看不到有异于专制集权的理论学说,最多不过是一些奉劝统治者开明、慈悲、重民轻君的主张。随后的秦汉唐宋可以看成是专制文明的成熟阶段。秦朝的强大、暴虐和短命使汉朝有了经验教训,从而有了早期无为而治的指导思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标识了专制文明的成熟,宋明理学则进一步加强了专制集权,从此中国进入了稳定的封建集权的黑暗统治。到了元明清,中华文明则主要解决如何控制自身的资本主义萌芽问题,后期又不得不仓促应付外来的入侵者。当帝国主义列强四周环伺之时,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封建时代的穷途末路,以为新的文明时代必将代替、消灭专制极权的旧时代。然而百年过去,蓦然回首,看看中华民族近现代史那歪歪扭扭的脚步,又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走回千年重复的老路。不奇怪的是,它却有枯木逢春之意,并无回光返照之象。
得此结论,并非人愿。实乃中华历史逻辑的推论。我想没有人会去论证专制集权存在的必然性,我也不想为此多用笔墨。所以在此不妨浅说,姑妄听之。因为文化是一个很奇特很复杂的东西,不是一篇二篇短文就说得清楚的。既然文章主要是给从中华文化黑洞里挣脱出来的人群看的,所以对中国产生的文化现象点到即可。例如最近中国内外街谈巷议的宪政、民主、改革、公民等议题,只能让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中国距离的存在。这些热议也从不同的侧面说明中国与同时代而不同步伐的人类先进文明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在中华民族为自由解放拼搏了近百年之后,我们还在努力建立公民社会、呼吁实施宪政,是不是本身就有问题?是不是本身也说明了问题!既然宪政历经了一个多世纪都没有解决,再经历一个世纪也未必能解决。这个百年的时间距离不就是中国距离的参考吗。当我们还在说宪政、讲民主时,是不是在重复历史的轨迹。说说我的个人感受,议论民主宪政之类的话题意义不大,该说的百年来一直在说,该做的百年来做变了味。百年作为衡量中国距离之尺度,不为夸张!
在中华大地上延续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就是中国距离存在的根据。遥远的且不说,就说我们活在当下的人有幸经历过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发生的二件历史事件,就知道中华民族现在是什么样的精神风貌。
文化大革命的浩劫。走过六十年历史的人们都记得,那种人山人海山呼万岁的场面。那是一种民族的特质。不能因为它的荒诞、它让我们感到羞耻就避而不提,不能因为我们是旁观者就能自证清白。我们的精神也在其中狂热、叫嚣、追随,那是我们民族文化精神的一次另类的展现,也只有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段才得以偶露峥嵘。进一步说,它是我们每一个中华文化精神传承者共同创造的奇迹,我们身在其中:粉墨登场的、旁观的、逝去的、甚至未出生的。但那却不是我们文化精神的本质,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及仁义礼智信等等大义贤言的塑儿。根据有关记载和历史逻辑,这个奇迹并不是当权者自己设定的,反而是“人民”自发的、使当权者始料不及的意外惊喜。
这也正是我提及它的原因。它可以当作中华民族百年来挣脱旧世界精神枷锁的大清算,荒唐可悲的是,这样的辞旧恰恰是为了迎新,为了戴上了新的枷锁,我们欢欣鼓舞抛弃旧的枷锁。这个看似拉近了的中国距离在创造奇迹的史册里记录下中国和世界文明的远离。
另一个大事件是六十年代的大饥荒。面对这个悲惨史实,我们一直到上个世纪末期才开始提起,而主要精力是在究竟死了几百万还是上千万的数据分析上。愤怒、谴责、悲伤和批判的力量微乎其微。这就是中国距离,这是个背离人性的距离!它的“远”是无限的,犹如宇宙膨胀而去,星际分崩离析。仿佛数字的共识一旦达成,亡灵就会安息;而生灵早已心安理得,准备承接下一个悲剧。这就是中国距离。
一种现象是非理性的狂热,一种现象是习惯性的人性冷漠;二者的浑然一体也是历史上的又一奇迹。狂热,能使人幻生崇高的错觉和无比正确的精神力量,它自以为能摧枯拉朽,但却是灵秀尽毁、生灵涂炭。冷漠,可悲的不仅仅是当权者的残酷和血腥,更在于民族自觉和不自觉的沉寂,这种沉寂是最让人绝望的黑暗泥潭,那数千年的淤积沉淀是中国距离的最明确的时空参考。
狂热的亢奋终究要归于平静;而漠然,则如死寂的冰川覆压在中华民族的精神之上。
经过了数千年的逆人性、非人性的文化洗涤,中华民族不得不被塑造成为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人格!只有这种心体自足、怡然自得、寂然不动的所谓大乐境界才能做到任由乱云飞渡,我自闲庭信步!冷观饿殍遍野,悲怜不问良心!
这样的中国距离,你完全能感觉到,可你丈量得出吗?它离世界文明之远是无限的,近也是无限的,正如盘旋的黑洞,无限接近却又无限遥远!中华文化犹如黑洞,千年来吞噬着中华民族的精神生命,使得中华民族的文明探索孤苦无助!犹如深陷泥潭的生灵,在挣扎中沉沦、灭亡、腐朽变质,堕落成文化的惰性积淀。在此,天使魔鬼之变、凤凰涅槃之生也不灵光。基督的救赎已徒劳,堕落者不在地狱,神拯救谁?
华夏后裔谁愿意看到这样的图景:人在本质上变成符号数字,被现代手段完美地编排固定在自由走动的地域里。不同的方言、不同的服饰、不同的想法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来自一种塑定的思维;按部就班地劳作、不同分工和职责的有机协调、和谐有序的社会关系。
这是我最大愿望的祝福,祝福未来中华大地上出现的最理想的景象。在那时,玉宇澄清、恩怨不再,中国距离“消失了”。人们像蚂蚁王国里劳动者紧张有序地工作生活,虽知有秦汉、以及魏晋,但无瑕以论;虽有桑榆之愿,却无意以谈;虽人口熙攘,却老死少有往来;虽居拥狭窄,虚拟空间无限。
这是中华文化发展进步的逻辑归宿之一。能像《逃出克隆岛》岛上的人那样生活!在那里,中国距离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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