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小游感怀
文:一沙(蒙特利尔)
我不算悲秋客,素不擅附风雅,但值此深秋时节,竟痛感“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凉。为了抚平枕边人心中一层叠一层的伤痕,老妻寄望于类似33 年前那次同样的时节、但意境相迥的“九天台湾环岛豪华游”蜜月之旅。
对这次的4天豪华台北旅游,我没有什么期待,只想满足一下怀旧的心理。想当年,从香港去台湾的游客,哪怕是粗茶淡饭、辛苦过日子的打工仔,只要能照足旅游公司的潜规则,随身携带指定的少量物品入境,如参茸海味、云南白药、华洋名酒、万金油、牛仔裤之类,但事先一定要剪掉或刮掉“中国制造”这4 个字,就连内衣内裤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么,就等于免费得到往返机票以及九天的富豪般的享受了。尤有甚者,这些港客中,只要身上还有足够的雄性荷尔蒙激素,随时还会饱尝飞来无边艳福,享尽宝岛超限温柔,“何日君再来”莺啼不绝于耳。当时,环岛无处不充斥着南宋偏安的情结,所见的民众,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即便是点头哈腰地接待豪气的港客之后。带团的导游比站错队的红卫兵更加愤昂,豪华盛宴中最扣人心弦的押轴合唱,场场都是令全台湾人黯然落泪的爱国歌曲“梅花颂”。
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抵达台北新机场入境大楼,眼前这位爽朗健谈的中年女导游,在短短的四天行程里,却把我从躲不开的哀思,抛进另一个欲理还乱的思索。对着我们这批中、老年港客,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她讲话似乎完全没有什么避忌,一路上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台湾有哪些好的,她说,有哪些坏的,她也说,不卑不亢,很专业,非常自信,笑声朗朗的,没有一点八股味的宣传。她坦荡相告,自己出身贫困,靠自学成才,以大学的学历在此行已经纵横十多年。她有屡获口碑的事业,有幸福圆满的家庭,有丰盛的现代化生活,她们一家都是信佛的,自愿地从丰厚的收入中抽出一部分,捐给慈善机构。她感激老蒋,也钦佩小蒋,对李登辉的经济建设功绩不吝溢美,对陈水扁不无惋惜,只是多补白一句:活该!对台湾首富郭台铭更有一番极富人情味的好评。
无论是在骄人的101摩天大楼,在偏远的九份山城,在人头涌涌的故宫博物院,在三流九教混杂的士林夜市,还是在庄严肃穆的忠烈祠,在香火鼎盛的庙宇,在舒畅的诚书屋,在熙熙攘攘的西门町,我细意观察南来北往的台湾人,果然脸上多是自然的笑容,言谈举止多是热诚的应对,与整洁简朴的市容,宛然一派和谐,印证了女导游娓娓所言:台湾老百姓正在享受着文明国家应有的优渥的教育、医疗和住屋等等的国家福利,而所有这些,并不要求台湾老百姓以当奴才为代价去换取;恰恰相反,在台湾当官的,面对着老百姓,往往是谦卑的,甚至是毕恭毕敬,稍一不规矩,就会丢掉乌纱帽、当阶下囚。
中正纪念堂
在参观中正纪念堂的前一天,她特地给我们出了一道IQ 题:既然蒋介石和宋美龄有一套完美设计的政治婚姻,还缠绵着几十年风雨同舟,至死不渝的夫妻恩爱,可是,为什么宋美龄始终拒绝和蒋介石同房呢?次日答案揭晓,在一幅幅巨大而珍贵的历史像片前,人群涌涌,她笑着说:因为蒋公年轻时与青帮为伍,染上了梅毒。望着我们这些啧啧称奇的游客,她还不忘向身旁巨大的蒋介石全身铸像打个招呼:你们看看,蒋公的样子多么慈祥!她好像是在与一帮老朋友侃大山,笑谈远方亲戚的老祖宗的风流韵事一样,无所谓要不要为尊者讳。是的,凡是与老百姓的切身有关的见不得光的假、丑、恶,老百姓都有权无情地曝光,无情地嘲讽,无情地赶尽杀绝。
短短一代人的人生道路还未走完,台湾人已经讨厌歌颂残暴的伟大,还随时唾弃卑鄙的光荣,棒杀荒谬的正确,诸如此类的随心所欲,绝对地有免于恐惧的自由。这种人文环境的反差巨变,对比不但可以是纵向的,也可以是横向的,而纵向对比的史料令人慨叹,横向对比的现实令人无语。两岸的族群,似乎都在装修家居,各自忙着调校自己喜欢的颜色。绿和蓝的纠缠,无论多么噪耳,都是空调机的嗡嗡,总会给他们换上新鲜的空气;红和黑的忽悠,无论是多么精明的算计,用地沟油捣鼓出来的蛋糕,不管它多大多美,总叫里里外外的人作呕。
一滴水,固然不能透视天空的阴霾和风暴,但是,灿烂的阳光肯定可以被这滴水珠映射出来。在第六次物种大灭绝离我们越来越近的年头,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高唱入云的当下,从东海那边飘来的阵阵秋雨,会让我们看到什么?请允许我引用苏格拉底的一句哲言:“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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