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文明的本质异同(19) 文:林炎平
莫名的敌意——中国和西方的冲突
理解西方,对国人来说绝非易事。西方,那是一个综合了令国人困惑的理念和制度的集合体。国人从困惑中更是演绎出一些错综复杂的情感,向往、崇拜、恐惧、妒忌、敌意,虽然莫名其妙,但却根深蒂固,伴随他们成长和老去。在所有这些复杂的甚至是彼此矛盾的情感中,最不合理但却最普遍的是“敌意”。
其实,中国和西方从古代到现代都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但是这并不妨碍敌意的产生。尽管这些敌意莫名其妙,但却在中国成为了实实在在的现实。在中国对西方的敌意中最严重的当属对美国的敌意,而美国却是所有国家中和中国利益冲突最小、且最没有历史纠葛的国家。
庚子赔款——中国百姓受益
实际上,敌意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创造敌意的目的不是为了那些历史纠葛,而是为了当今的现实利益。那些历史纠葛仅仅是被用来制造敌意的借口。其中,最被重笔浓墨的事件是“圆明园”和“庚子赔款”。
圆明园事件,美国没有参与;庚子事件,美国是八国联军中的一员。如果说美国曾经向当时的中国(满清)索赔过的话,那些赔款也绝大部分还给了中国,而且比中国政府(满清王朝)更加恰当地花了这些钱。中国的著名学府清华大学就是用庚子赔款办的。如果没有“庚子赔款”,那么这些钱就会成了满清穷奢极欲的皇家园林和穿肠而过的山珍海味,而不是培养人才的大学。但是,庚子赔款被反复宣传,以此煽动国人对西方的仇恨;而这些赔款最终返还给中国并且办了造福于国人的教育事业却不予提及,以免国人产生对西方的好感。历史就这样被刻意地扭曲了,敌意自然就产生了。
如果美国可以被描绘成中国的敌人,那么就没有别的西方国家不能被描绘成中国的敌人了。在中国大陆的教科书中,整个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受尽西方欺凌压榨的屈辱史。从鸦片战争开始,兵祸连年,赔款割地,到了1900年(也就是农历庚子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发展到了高峰。这场战争因义和团运动而起,失败的清政府次年被迫签订《辛丑条约》。按照该条约,中国必须向各国赔偿损失费达4亿5千万两白银之多,分39年付清。中国当时的人口大约4亿5千万人,即每个中国人被摊派大约一两银子,约合当时的0.70美元,相当于现在(2008年)的16美元或者100人民币。庚子赔款的各国分配如下: 下表是庚子赔款的美国部分退还给中国的时间和金额:
亦即,庚子赔款协议中应该赔偿给美国的2400多万美元,后来美国退给了中国近2900万美元。退给中国的比赔偿得的还要多,这是由于其中有利息的计算,实际上相当于美国把这些赔款的一半以上退还给了中国。
在中国的教科书上把“庚子赔款”描绘成“丧权辱国”,宣传到尽人皆知,激发起了无数热血青年对西方的憎恨与愤怒,我曾经就是其中一个。但说到庚子赔款的起因“义和团运动”和庚子赔款日后与中国著名学府清华大学的关系,就不是那么为人熟悉了。我们先按下“义和团运动”不表,先来看看清华大学和庚子赔款的关系。
美国政府用退还的庚子赔款成立了“中国文教促进基金会”,由中外合组的管理委员会主持,用于发展中国的文化教育事业,清华大学的建立便是其中一个项目。这就是国人从来没有被中国的教科书告知的这个历史故事的另外一面,亦即被刻意掩盖的一面。
事因《辛丑条约》签订后,美国一部分有识之士建议罗斯福总统将庚子赔款退还给中国,专门开办和津贴在中国的学校,这得到了总统的认可。罗斯福总统在说服国会时称:“我国宜实力帮助中国厉行教育,使此巨数之国民能以渐融洽于近世之境地。援助之法宜招导学生来美,入我国大学及其他高等学社,使修业成器,伟然成才,谅我国教育界必能体此美意,同力合德,赞助国家成斯盛举。” 1908年,美国正式声明,将美国所得“庚子赔款”的半数退还给中国,作为资助留美学生之用。从这一年开始,中国开始向美国派遣留学生,广泛学习农业、机械工程、矿业、法律、政治、财经、师范等。
当然,美国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是为了造就一批从精神到知识上追随美国精神的中国新领袖,这无可非议,更无可否认的是,中国因这一措施受惠良多。12岁的詹天佑被选送为首批公派留美学生,他日后设计修建出了中国第一条铁路,即“京张铁路”,使其被尊为“中国近代工程之父”。在后来的学子中还涌现出了五四运动的急先锋胡适、语言学家赵元任、气象学家竺可桢等。可以说,美国的资助在许多领域中造就出了一批出色的精英人才。他们是近代中国的脊梁,历史因他们而改写。
继美国之后,其他西方国家也陆续放弃和退还了庚子赔款的余额,用于发展中国的文化教育、慈善事业和开办实业。
清华大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诞生的,一开始的清华大学专门培养赴美留学生,因其办学经费充足,物质基础坚实,发展非常迅速。有历史学家评论道:“清华其成功的一大秘诀是,当其他院校求助于军阀政权不稳定的施舍时,清华的年度预算是有保障的。”这个保证,当然就来自于庚子赔款的美国退还部分。
美国先后在中国开办了12所教会学校,以及慈善医院。除政府外,美国民间也给中国的文教事业以很大支持。洛克菲勒基金会便有资助中国学者们的农村调查与考古行动。说到美国在中国的办学,就不得不提到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1876-1962)。作为燕京大学(今北京大学)的第一任校长,他呕心沥血,带领燕京大学由一间“几乎无人理会”的学校和“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跻身为世界一流学府。
在中国,司徒雷登几乎家喻户晓,但却是作为负面人物,这主要是因为一篇《别了,司徒雷登》,“他是美国侵略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毛泽东一语论定,其他历史事实便被人忽视了:
人们忽视了燕京大学从选址到筹集资金都得益于司徒雷登不遗余力的东奔西走,尽管他开始非常不愿意就任。为了筹集善款,“神经系统没有斗牌技能和兴趣”的司徒雷登,甚至一连几天“跟一个半聋的老太太玩天牛,只希望老太太在临终遗嘱上别忘了燕大”。
人们忽视了司徒雷登的正直和清廉。在主政燕大的14年间,他为燕京大学募得数千万元的善款,全部使用规范,管理得当,没有一起用款不当的现象。
人们忽视了司徒雷登为燕京大学注入了宽容和不畏强权的灵魂。在燕大学生南下进行抗日示威时,司徒雷登公开支持学生:“他们回答我说,燕大学生大部分都来了。我听了之后才放下心。如果燕大学生没有来请愿,那说明我办教育几十年完全失败了。”
人们忽视了司徒雷登的中国情结。“九一八”事件爆发后,他率先站在了游行队伍的前列,抗议日本侵华。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被日军关押了四年之久。甚至在弥留之际,他还希望能再回中国,死前遗愿是和他的夫人一起埋骨燕园。
人们也忽视了司徒雷登对燕京大学师生的无微不至。司徒雷登能够清楚地叫出燕大每一位师生的姓名。冰心回忆说:“这团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总有上千上万的人,这上千上万的人的生、婚、病、死四件大事里,都短不了他。为婴儿施洗的是他,证婚的是他,丧礼主仪的也是他。你添了一个孩子,害一场病,过一次生日,死一个亲人,第一封短简是他寄的,第一盆鲜花是他送的,第一个欢迎微笑,第一句真挚的慰语,都是从他而来的。”
司徒雷登
在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大标语下,这些都被刻意地忘记了。1952年新华社发表了一则题为《肃清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影响 — 记燕京大学“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罪行展览会”》的报道,说这些都是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行为,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的中国学者的调查报告是在为美国从事情报侦察,英语教学是在腐蚀中国学生的心灵。在过去中国大陆的官方出版物上,司徒雷登是美帝国主义的大特务分子。
司徒雷登是那个时代西方在中国的所作所为的一个缩影,而毛泽东对于他的评价则是中国对于西方的态度的一个代表。于是,所有西方人在中国的所作所为都被描绘成掠夺,即便在中国做的善事,也都被冠以“文化侵略”。
于是,我们看到了庚子赔款对中国的侮辱,遗忘了清华学堂的建立;渲染了割让租界的屈辱,无视了上海和香港的崛起;把晚清中国社会的落后和动荡归结于西方的洋枪洋炮,而不正视近代中国摆脱愚昧走向科学和理智的积极影响正是源于西学西风。
其实,每个民族都希望用自己的价值观影响世界,一如每个人都希望用自己的思想影响他人,这不是过错。西方在经过“文艺复兴”复生的“人本主义”和改良的基督教思想的影响下,很多有抱负的人都把能够在世界各地普及这些理念作为自己的理想,他们相信自己的理想是正确的,确信其可以给世界带来光明。他们未必选择了一种普适的方式来弘扬他们的理想,但是他们相信他们的理想是普适的。不管西方那时的“文化侵略”有什么缺陷,西方都没有像满清那样从精神和物质上压迫中国人,更没有从肉体上屠杀中国人,而给中国带来了新的思想和理念。我们可以质疑西方的动机,但是无法质疑其结果。诚然,即便从动机上,西方也没有什么险恶用心,从行为上,更没有制造什么惨案。
西方在中国诸多善举却乏恶可陈
西方在中国的办学,远远不限于庚子赔款的钱,也不只从庚子赔款才开始,也绝不局限于那些世人瞩目的大城市。我曾经在山西太谷住过数年,那是太行山麓的小城。也许有的人还知道,那是孔祥熙的老家,其房产当时大部分被一个师范学校占用,我家住的可能就是以前孔府佣人住的房子。我说的事情和孔祥熙关系不小,而和美国关系更大。
太谷有一个“山西农学院”,还有一个“人民医院”。我初到太谷时还是半大小子,当时听别人说“铭贤学校”和“铭贤医院”,知道前者就是“山西农学院”的前身,而后者就是“人民医院”的前身,并且据说这些都是美国人办的。我很惊奇,美国人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办学校和医院吗?
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美国被描绘成恶魔、中国的头号敌人,我对此当然深信不疑。于是我就困惑,为什么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帝国主义会在中国一个偏僻的小城办学校和医院,要么是当地人胡诌乱扯,要么是美国人另有阴谋。我同学的奶奶知道这些事情,有时叹息着“人家美国人不赖。”意思就是美国人很地道,很厚道。那神态分明是为一个被扣上莫须有罪名的人抱不平,于是我就更加困惑。这样的困惑和一些其他的原因导致我开始注意这些完全不同于正统宣传的现象。我试图通过各种可能的途径澄清我的质疑,当时我并没有得到完整的答案,但是我显然逐渐感觉到了和宣传大相径庭的真实的美国。当然这仅仅是感觉,这样的感觉还将在此后很多年中被验证和纠正,直到我后来终于搞清了来龙去脉。
历史事实是这样的,1907年,孔祥熙接受美国欧柏林大学的资助,在太谷创办了铭贤学校。当时只是所小学,孔祥熙自任校长,后来发展成为铭贤中学,铭贤学院,直到后来的山西农学院。美国人在山西太谷开办学校和医院的资金来源和庚子赔款没有关系,都是美国的民间捐款。1949年开始,中美交恶,两国之间的官方和民间往来都中断了,于是,美国的捐款无法抵达这些学校和医院。但是这些款项都保存在美国的基金会,分文未动。在中美关系正常化后,在改革开放后,又如数给了山西农学院等相关机构,连本带利,分文不少。如此诚意令人唏嘘,如此胸怀令人惭愧。
但是一些人为了煽动国人对于西方的敌意,把所有历史上西方向中国的文化交流都歪曲成了“文化侵略”。其实,中国在清朝咸丰以前和西方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如果有的话,那么就是明朝开始来自西方的传教士。当时有不少很有名望的传教士到中国来,给中国带来了一个未知的真实世界和一个崭新的思想境界。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等等,凭着他们对于上帝的信仰和对自己理想的执着,在中国奉献了自己毕生的精力。也许有人会质疑说他们绝不是为了中国来奉献他们自己,那么就让我们这样说好了,“他们为了他们的信仰,在中国奉献了毕生的精力。”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东渡的鉴真非常相似,都给异国带去了先进的文化。他们和鉴真也有不同,如果说鉴真带去的更多是来世的希望,则他们带来的更多是今世的福祉。如果我们赞扬鉴真,就不得不更加赞扬他们。 后来有人把这样的文化交流描绘成文化侵略,显然是一种有悖道义和逻辑的说法。如果这是文化侵略,那么唐朝的鉴真呢?唐朝的玄奘呢?按照这样的说法,鉴真就是叛逃日本去了,而玄奘则是帮助外国侵略了中国,他们都是卖国贼,因为一个把中国的文明“出卖”给了日本,而另一个用西天的文化“侵略”了中国。按照他们的逻辑,鉴真和玄奘在日本和印度也不会有好名声,前者对日本进行了“文化侵略”,后者对印度进行了“文化盗窃”。
满清从乾隆开始越来越对于西方采取不容忍的态度,这种不容忍最初不是政治的,因为西方对于满清还不构成任何政治的威胁,尽管也许有一些道义上的威胁。这种不容忍当时是文化层面上的,清朝咸丰开始才变成了物化的冲突。
于是有了鸦片战争,于是有了义和团运动,有了圆明园,有了香港,有了澳门,有了五口通商。正是在这些历史事件中,西方人被描绘成了恶魔,那么我们来看看西方人在中国到底做了什么损害中国人的事情。
石家庄到太原的铁路,即“石太线”,是法国人修的。那个时代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中修建仅仅隧道就多达30个的铁路,是非常艰难的。娘子关,号称天险,由于唐朝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率领的娘子军在这里驻守而得名。河北井陉到山西阳泉这段路是全程最艰难的一段。列车在80年代以前通常只能开到时速40公里,一路上不是隧道就是桥梁。其中一条隧道长达27公里多,至今还是中国最长的隧道。我在大学年代每年数次坐火车通过这崇山峻岭间,耳边响起赞颂平阳公主的诗句“战马萧萧不下鞍,金鼓声声剑光寒。平阳公主应犹在,威名永镇娘子关。”眼前一片悲凉的山峦叠嶂,列车艰难却平稳地驶过,这一切将久远时光的唐代和遥远空间的法兰西,极具反差地交织在一起,让我感到来自内心的深深的责问。
香港经过了英国人的百年统治,从一个小村子变成中国最繁华的世界著名都市,这些成就完全是在英国人统治下完成的。当然,历史上港英当局在1922年省港大罢工冲突中的“沙田惨案”负有责任,这个事件在中国大陆的说法是死了6人伤了数百人,但是比较真实的数据是死了3人伤了8人。不管死伤规模是多少,都是值得谴责的。但是,当我们看到这样一个死伤数据时,是否也想到了另外一些由中国人制造的惨案?公正地说,西方在华夏的过错,远远不及国人自己对同胞的伤害。香港人对于英国的统治心知肚明,很多香港人争先恐后设法取得英国护照,就是明证。正应了孟子的那句话“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如果不以德治国,以“大道”治国,人们哪里会追随统治者。
澳门,和香港几乎一样。只不过统治澳门的是另外一个西方国家葡萄牙。那里同样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
上海那时被称作冒险家的乐园,有许多西方国家的租界,西方来这里发财的人不少,发不了财的人更多。在这些租界里也没有发生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残害,而曾经是贫穷渔村的上海却因此成为了中国大陆最为发达的地区。那由西方人设计建设的外滩,从那时起多少年来都是,并且至今也是,上海人的骄傲。
德国曾经统治过青岛,留给中国的青岛啤酒是德国人和英国人的遗产。今天的青岛啤酒公司的前身是日尔曼啤酒公司青岛股份公司。青岛啤酒是中国在国内和海外最著名的啤酒品牌,占了中国啤酒出口的50%以上。
在日寇进行南京大屠杀时,是西方的一些机构用自己狭小的租界冒着生命危险尽可能地收留了中国平民和守卫南京失败后逃命的中国士兵,使他们免遭日寇的杀害。也是西方人用自己的勇气和途径记录和传递了关于南京惨案信息。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最真实的记录来自西方人,最及时向世界揭示了南京惨案的也是西方人。
在抗日战争极其艰难的时期,中国的最后一条供给线“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整个大西南中国军民面临弹尽粮绝的危险。是美国的空军运输队开辟了飞越喜马拉雅山和横断山脉的航线,从美军控制的缅甸等地向中国空运物资,堪称世界航空史上空前的壮举。由于这条航线海拔很高,险峰遍布,不少高度超过了当时飞机的巡航高度,因此飞机在飞行中不得不经常爬高到超过巡航高度才可以越过这些山峰,“驼峰航线”由此得名。美军飞行队被中国当地百姓美誉为“飞虎队”。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三年里,“驼峰航线”的美军飞行队损失了468架飞机,牺牲了1579名飞行员,以这样惨重的代价为中国空运了73万多吨的战略物资,保证了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物资供应。还有比此更够朋友的吗?
美军飞虎队
这些西方的“殖民主义者”在他们所抵达的远离故乡的居住地,用他们的智慧建设了这些地区,用他们的理念改善了当地社会。诚然,他们来到这些地方的本意并非施舍当地人,但当他们离开的时候,留下的的确是一片繁荣的土地。如果他们不被迫离开,他们将和当地的人民一起继续这样的繁荣昌盛。
不仅仅是物质的丰硕成果,而且是精神的进步文明。不管我们如何贬低香港为“文化沙漠”,香港人的整体素质远远高于大陆的国人却是不争的事实。香港普通公民的诚信和敬业的程度,香港官员的廉洁和奉公的程度,都是大陆所远远不能企及的。不管我们的偏见多么强烈,这样的事实却无法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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