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也许唯一准点的就只有日出日落了。在这片大陆上每天都有人将和黑人朋友约定时间的经历演变成充满了抱怨和绝望的灾难。这种灾难式的经历最终形成了众人皆知的“非洲人不守时”的刻板印象。
以至于在英语中,African Time是一个专有名词。这个稍带贬义的词专门用来形容非洲人淡薄和随意的时间观——这与西方人的时间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西方人都是像德国人和瑞士人那样精准地按时按点,相比之下,如法国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等拉丁民族似乎更习惯在赴约时迟个十几分钟。但与“非洲时间”相比,这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今天的文章,就一起来看看非洲时间是怎么个样子。
身处国内的人绝对无法想象饭做好等了两个多小时客人才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然而在非洲的中国人都知道,邀请的非洲客人迟迟不来,就像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一样普通,完全没必要表现出一幅怀疑人生的样子。
在中国人和非洲人的会面中,总有一方怨声载道,另一方一脸无辜,而时间则永远不在计划安排之内。
如果有人觉得正式场合人们的时间观念会好点,那只能说是一厢情愿了。
在正式场合中,预定的时间只是一个给级别低的人准备的“参考时间”,BOSS什么时候来,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甚至完全不来也是有可能的事。
一些公司和机构也有着仿佛量子一样永远测不准的上下班时间。
移民局的工作人员总在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某个时间出现,在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某个时间消失,你永远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点是什么。
只有办事人员亲自到场观测以后才会导致波函数坍缩,得出他在或不在的观察结果。
而各大办事处的领导更是和中微子一样,几乎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踪影,只有在非常走运或非常耐心等待的情况下你才能发现他安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即使是在时间就是一切的机场,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小航空公司的售票点窗口上显眼地贴着工作时间,但你永远说不准卖机票的小姐姐什么时候在售票点,什么时候在机场(一人兼售票和检票两职)。
尼日利亚哈科特港国际机场被sleepinginairports网站
非洲人的这种散漫的时间观令人不解,但这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在现代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背后,其实有着两者之间截然不同的哲学背景。
首先,在对时间这个概念的定义上,非洲人和我们就有着巨大的区别。
西方人或现代化程度高的人,倾向将时间和某个主体视为平行不相干的事物,是一种古典物理式的时间观。
相比之下非洲人的时间观更像是量子物理,观察者决定着观察结果。也就是说,人这个主体丈量着时间,时间本身并没有客观精准的刻度。
肯尼亚哲学家约翰·姆贝提(John Mbiti, 1931- )将没有历法的非洲人传统的时间观用斯瓦西里语中的两个词来总结:萨莎(Sasha)和扎马尼(Zamani)。
萨莎的本义指尚有在世之人曾认识的亡灵,扎马尼则是不曾被任何当今之人所见过的古老亡灵。
非洲人认为,当一个人离世后,ta并没有“完全”死去,而是尚活在生者的记忆里。只有当最后一个曾经认识ta的人死去后,ta才算真正地死去,即从萨莎变为了扎马尼。
非洲人眼中的时间亦可对应到这两个词上:
萨莎代表的是人正在切身感知的时间,其中包括刚刚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在短时间内发生的事件。
当每段时间渐渐成为久远的过去后,它就从萨莎转化为了扎马尼,被安放进了和所有创世神话、英雄史诗共享的时间墓地之中。
在这种时间观中,时间存在与否取决于人的感受,活着的人才是时间的衡量者,并没有一个像西方那样的神圣而精确的时间刻度,也不像东方人那样讲究轮回。
这种由生者和逝者所代表的二元时间中也没有长远未来这个维度,因为未来遥远而未知,最重要的是,它就像是从未出生的生命那样,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举例来说,如果在非洲预约修空调,那小哥准会 在电话中承诺“马上来”,“正在路上”或者“明天上午来”。而最终的实际情况是两三个小时后才到或者第二天下午才来。
在我们看来被安排在一个未来精确时间点上的事件,在空调小哥脑中可能就只是将它放进了萨莎这个时间之池当中,这只代表着这件事会在近期发生,具体的时间点根本可有可无。类似这样的情况在非洲是办事的常态。
当一个非洲人告诉你他“两分钟后到”或“十分钟后到”一般你在他说的这个时间上乘以十都不过分。如果他说“我马上到”,他出现的时间有可能都会在三个小时以后。
扎马尼的出现则更加模糊。
当医疗援助队的中国医生问患者什么时候有症状或什么时候做的手术这类问题的时,得到的答案往往是“很久以前”。
进一步追问具体的时间,有的人会告诉医生“三五年前”,有的人还是会继续重复说“很久以前”。
这些情况与空调小哥的案例正好相反,曾经发生的事件已被人们放置在了扎马尼这个时间之墓中,但相同的是它们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衡量坐标,所以患者根本无法给出一个精确的患病时间点。
在现代,西方的时间标准已被应用于全世界。但非洲人仍旧倾向于以主观感受来计时。
新年的零点到来时,在小酒馆里欢聚的人们并没有与世界同步着倒计时,似乎倒是DJ控制着新年的脚步。
医院里总有患者能安静地等候一整个上午,也总有快中午才来的患者请求医生在下班之前给ta看了,理由往往和时间无关,而是强调自己住得很远。
这种传统的主观时间观能与自然相调和,但与现代化却不兼容。这点,非洲人自己也做了不少自我批判。
非洲人经常对在当地的中国人抱怨,在他们这里需要两个月才能办成的事,中国人也许两天就办完了。
有些非洲的有识之士干脆认为所谓的“非洲时间”不过是一个神话,是有些懒人为自己的迟到所找的一个听起来很有传统文化特色的借口。
但其实,面对现代化时间观和传统时间观所造成的冲突,非洲人并不孤独。有资料显示,比起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的人更多地有不守时的习惯。
例如,印度政府在1985年成立了“计划执行部”(Ministry of Programme Implementation),专门来解决生产活动中人们不守时和缺少时间管理的问题。
比起西方抽象的时间尺度,印度人也不讲究时间的精准。
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的印度工厂中从来都没有“表”这个东西,工人们只是在吃早饭之后和吃晚饭之间这两个时间段里陆陆续续地上下班。
即便是后来有了明确的上下班规定,人们迟到半个小时时也不会引起额外的关注。
现代化的时间观,本质上是对时间工业化和市场化的改造。在资本主义的最大化利润的原则下,时间被视为了生产成本甚至是可以买卖的商品,所以时间需要被精准的测量和被精确地遵守,以便节约生产成本。
节约成本就是在增加利润。最终,资本也会回报那些利用越少时间创造越多价值的人。西方人常说“时间就是金钱”,就是这个原理最好的脚注。
另一方面,在工业化的生产中,时间也是计算生产的函数关系中的一个值,因此控制时间对工业活动有着非常显著的意义。
正是在这个包涵着工业化和市场化的现代化历史进程当中,众多文明一个一个地将本土的传统时间观改造为了现代的时间观。是否有精准的守时态度也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衡量一个文明现代化程度的标准。
英国人、德国人和日本人常常被认为是守时的典范,而他们的国家同时也是现代化水平最高的地区之一。
儒家文化对现代化的时间观同样也有一定的适应性——尽管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没有将时间金钱化(“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见中国人并不认同时间就等于金钱,这句话只是用来说明时间很宝贵),但我们将勤劳推崇为一种美德,所以殊途同归地将更为闲散的时间观视为一种可耻的浪费。
和西方人不同的是,我们并不认为迟到是对对方时间资源的一种糟践,而是更看重对自己“守信”这种品质的维护。当然这最终的结果同样也是诞生了一种守时的态度,让中国人接入工业化和市场化轨道时产生的不适应相当有限。
而对于印度和非洲的传统文化而言,对现代化时间观的适应更多成为了一种挑战,考验着这些文明在新时代下的生存能力。
虽然我们会直观地认为现代化的时间观比像“非洲时间”这样的传统时间观要更加优秀,更加进步,但仔细反思之后就会发现不同的观念各有利弊,并没有谁更高明一些。
现代人讲究守时,讲究效率,从理论上来说,提高了时间利用效率应该等于获得了更多的时间才对。但事实恰恰相反,我们每日不停地按时奔波劳作,尽可能地利用起每一个碎片时间,主观感受到的时间反而似乎越来越少了。
我们也好像忘记了拥有时间的初衷是什么,在越来越高效的时间利用率下我们却迷失了自己,成为了自己所创造的时间刻度的奴隶。人类拥有了一个个精准的时间点,却失去了真正的时间。
而在非洲和印度传统文明那种更加自然的状态下,人无需被感受不到的时间刻度所限制。人本身即是衡量时间的主体,是人用行动在创造着时间。某种角度来说,现代化的时间观是人对自然的背叛。
尽管如此,现实还是要求每个人、每种文化都尽可能地适应现代化的时间观,不然在这个游戏规则中就会注定成为一个失败者。
而非洲文明在通向成功者(或者彻底改写游戏规则)的道路上,显然还有更加坎坷的道路要走。
来源:地球知识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