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如果将全部决定权公诸于众， 那你就离死不远了。
——Marina Abramović 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
什么是绝对的自由呢？
我认为，这是一种理想状态，是部分人的终极目标。它意在没有任何束缚的基础上，
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并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没有任何束缚”指的是，没有法律束缚，没有道德束缚，没有伦理束缚，没有宗教束缚。
那么，如果当一群人不用为他们的行为负责的时候，
他们会怎么做呢？
事实可能超乎人的想象——
在没有束缚的情况下，
人类会将隐藏的恶充分释放。
纹丝不动的女人
时间回到1974年。
在意大利这个硕大的国度里，有一个四周粉刷着白色油漆的小屋。
屋里摆设了一张铺有白色桌布的桌子，
上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人们发现，桌上的工具层出不穷——
有鲜艳的玫瑰花，有细腻的化妆品，有可口的水果，还有甜腻的蜂蜜。
再往下看去，画风突变，
桌上同时也摆放了安全套、安眠药、皮鞭、铁锥，
人们甚至还发现了
一把枪和几发子弹…
在离这张奇怪的桌子不远处
站立着一名女性。
她双眸紧闭，看起来安详、宁静，与周围白色的墙面洽洽相融。
人们尤为好奇，
这是什么操作？！
好奇终究是动物的天性，
没过多久，这间屋子里就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群众。
这时，一位细心的群众发现放置工具的桌上有一张
说明书，
拿起一瞧，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
这是一场别出心裁的游戏。
这份说明书上所述的，正是这场游戏的规则：
请注意！这是一场为时6个小时的游戏。桌上有72种不同的道具，一旁女人也是游戏道具之一。
在这6小时内，她将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付全责。观众可以用桌上的工具对她做任何想做的事，而她绝不会反抗。
人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这算什么游戏啊？！
这真的不是自杀吗？！
在得知“游戏规则”之后，群众中不乏有大胆的人率先开始尝试…
起初，
他们的表现非常温和。
人群中有人拿起玫瑰送给她，有人帮她整理衣物，
有人将可口的水果放到她的嘴边，
有人将甜腻无比的蜂蜜涂在她的唇上。
最过激的，也莫过于有调皮的人用手指戳她几下，
来确定她是否真的没有反应。
一段时间过去了，用力尝试后的人们得到了一个结论——
这姑娘真的“睡死了”…
确定了她真的毫无反应之后，人们的行为开始大胆起来，
而就在这时，
游戏才刚刚开始…
放下心来的人们开始尝试在她身上进行进一步的“试验”。
有人首当其冲，用桌上的口红在她的脸上乱涂乱画，
看到被画成大花脸的女孩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人们便继续挑战她的底线。
有人拿起刚刚献上的玫瑰，用玫瑰的刺刺她的皮肤，
直到刺出了鲜血，
却依旧没有停手。
还有人拿起桌上的弹簧刀，割开了她的衣服，
将她的上衣完全脱下。
有人继续在她的身上划开了多处伤口，
甚至在她的喉咙上也划了一刀，并舔舐她的鲜血。
女人的眼中暴露了些许异样，
她的眸颤动了一下，但肢体依旧毫无反应。
还有人直接上前，与她千疮百孔的裸体拍合照，
以纪念这次“群体”行为。
在对这位女性的躯体进行了多次摧残之后，
人们暂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在静静地观察，她是否依旧没有回应。
满身伤痕的她无声地接受着任意行为，
没有发声， 也没有动作。
她如同一个玩具一般垂着头，
聆听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同时充满着脆弱和恐慌。 然而，人们的对底线的挑战总是没有底线的，
比起争吵，沉默反而更能激起人性中
暴力的欲望。
就在众人不知道这个“游戏”该如何进行下去时，
在人群中冲出了一个男子。
他一步走上桌前，一把夺起桌上的手枪和子弹，
装弹，上膛，
恶狠狠地将枪口
对准了女人！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似乎仍然在好奇：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有人站了出来。
他们走上前，阻止了持枪男子的行为，
并将手枪从他的手中夺走。
这一举动原本是善意的，
不料却引来了众人的争吵声。
有人认为，不该阻止这名持枪的男子，游戏者已经声明“会对发生的任何事负全责”。
这出戏正逢高潮，你们几个却把电视给关了…
但有人却持相反观点。他们觉得，这是一条人命，无论如何，
男子这样做确实过分了…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热烈争论时，
这名纹丝不动的女人
早已泪流满面…
Rhythm 0 节奏 零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是一场关于人性的测验…
这场测验的发起者——那个瘫坐在椅上的女子——正是南斯拉夫著名行为艺术家
行为艺术之祖母
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 （Marina Abramović）
阿布拉莫维奇的表演艺术经常探讨着表演者与观众间的微妙关系，以及身体的极限与想像的各种可能性。
她最著名的行为艺术，当属由11个部分组成的《Rhythm 节奏》系列。
而这次的行为艺术表演，则是该系列中的压轴之作——
Rhythm 0 节奏 零
这次的行为艺术贯彻其过往的行为艺术目的，挑战身体所能承受痛苦的极限，
而这项表演结果则震撼人心…
阿布拉莫维奇在给自己注射身体麻醉剂之后，坐在了椅子上，并按照游戏规则，
任凭人们摆布…
但是其实，在这六个小时里阿布拉莫维奇都是有感觉的，
即便到了最后，她眼中泛泪，依旧将表演坚持了下来。
就在人们最后的争吵声中，阿布拉莫维奇恢复了行为能力，
她缓慢起身，用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看着熙攘的人群。
一开始还闹哄哄的人群在这一秒
沉静了下来，
气氛比六小时前的阿布拉莫维奇还要静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一部分人开始陷入恐慌，
他们害怕阿布拉莫维奇进行报复，他们终于想起在他们眼前所坐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也开始为他们之前付出的恶行 感到害怕…
当阿布拉莫维奇带着鲜血的身体走向人群时，他们纷纷而逃，
仿佛犯错的孩子在逃避惩罚，也好似罪人在逃避制裁。
在这之后，阿布拉莫维奇说：
“他们真的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在接受采访时，阿布拉莫维奇表示，对这场试验的结果感到心痛。她说：
“如果将全部决定权公诸于众，那你就离死不远了。”
关于《节奏 零》试验的视频
在表演过去之后，许多人对这场行为艺术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有人认为，公众在绝对自由面前，
是没有良知的。
另一些人认为，在表演最后，有人站出来阻止持枪男子的进一步行动，
就能说明公众还是有良知的。
两方说的都没错，只是有良知的公众只是少数，
而能站出来对抗施暴者的，
就是少数中的少数了。
面对绝对自由，面对不用对自己行为负责的事实环境，
群众是否会堕落的根本，就是他们是否会把对方当做是
有感觉的个体看待。
在齐心协力营救小猫咪时，他们的确进行了换位思考。
而在大规模捕鲸时，他们则把眼前的鲸鱼看作是货物。
在对待阿布拉莫维奇的时候，他们深知她已被麻醉，
不会产生生理上的感觉，
但他们却忽略了自己的行为对她产生的心理伤痕。
这样的心理行为在网络暴力中也展现地淋漓尽致，
在事不关己并不用负责时，
人们往往不会考虑太多后果。
网络暴力：一个不用负责的言论自由
前段时间，泰国的一段公益广告在网上流传，内容是这样的：
有一位菜市场的包租婆，
性格泼辣，脾气暴躁。
每逢收租时，盛气凌人，蛮不讲理。
甚至，将其中一位小贩的称狠狠摔在地上…
然而凑巧的是，这一幕偏偏被人用手机拍下，传到了网上…
随后的几天里，这段视频在网上疯狂发酵，
点击量、转发量纷纷爆炸，
谩骂、责备随之而来。
最终，人们陆续表示，坚决抵制这家菜场，坚决不去菜场买菜，
让菜场倒闭！ 让包租婆得到应有的惩罚！
然而，得到“声援”的小贩们，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愉悦…
相反，他们各个愁眉苦脸，全无平日里和包租婆讨价还价时的那股激情。
原来，这些小贩中，有些是聋哑人，有些人家里揭不开锅的穷人，
他们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是包租婆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在菜场以卖菜为生。
在他们眼中，
包租婆就是他们的恩人。
而网上盛传的那段摔成视频中，包租婆也是因为小贩的称缺斤少两，才给摔坏的。
那些在网上“伸张正义”谩骂包租婆的人，他们正义吗？
他们很正义。
但是，他们正义的很盲目，他们本身没有多正义，
他们在盲目追逐正义。
你要把他们带到现场，亲眼目睹老板娘摔称，
你觉得他们当中几个人会当中挺身制止？
而正因为网络是近乎绝对的“言论自由”平台，
网民们才敢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
肆意谩骂包租婆。
和许多现实中的案例一样，他们并没有真正将包租婆看作一个个体，
而看作是
一个舆论的指向， 一个撒气的目标。
在人群处在“绝对自由”的环境下，即便这个环境可能不存在，
他们的行为很可能全面展现“性恶”的一面，
也即便这种行为是由“正义”而起的。
这也是为何有史以来，各著作对“自由”进行叙述时，往往惨杂着对“性恶”的防治。
在法国大革命的《人权宣言》中这样写道：
“在权利方面，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
许多人由此认为，自由不该被束缚。因为他们忽略了后半段：
“自由就是指有权从事一切无害于他人的行为。因此，个人的自然权利的行使只以保证社会上其他成员能享有同样权利为限制。 此等限制仅得由法律规定之。”
同样，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也提到：
“在一个有法律的社会里，自由仅仅是：一个人能够做他应该做的事情，而不被强迫去做他不应该做的事情。”
“自由是做法律所许可的一切事情的权利；如果一个公民能够去做法律所禁止的事情，他就不再有自由了，因为其他的人也同样会有这个权利。”
卢梭在《社会契约论》和其他作品中，不止一次提到：
人们不应当把与自由相对立的那种放荡不羁当作是自由。
当然，以上的一切关于自由的论述，又被马克思写进了他的共产主义理论中。
人们早就知道，群众若是获得无边无际的自由，
那么他们的行为底线一样会
变得无边无际。
比如行为艺术《节奏 零》中，众人对阿布拉莫维奇所做的一切，
又比如，网络上随处可见的网络暴力。
人们因为不用负责，而将眼前的对方视为目标，而非个体，
遂在目标身上实现自己想做的一切，
家暴、虐童、“书院”皆是如此。
一部分人总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满怀善良，还是满怀戾气，
随后在善良的道路上变成了五毛，
在正义的大道里变成了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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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中，我相信除了新闻从业者和写作者，整天像是在扫雷一样工作，
其余的人应该还是蛮自由的。
他们可以在合法范围内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也基本可以在义务范围外拒绝自己不想做的事。
而若是将人们放在漫无边际的自由环境中，
法律、道德、伦理、宗教可能将不复存在，
谁也不能确定下一秒会不会和群众一起，
将屠刀对准一个无力反抗的人。
正是各种束缚的存在，才让人们将对方当做“个体”来看待，
也让人们不至于偏离正确的方向。
叔本华在《叔本华论道德与自由》中说：
“礼貌行为就是人们在日常交往的小节方面，默契、有计划地掩饰起自己的利己本性。”
“这一世界是相当糟糕的，人们并不是他们本来应该是的样子，但不要让这些把你们引入歧途，希望你们能够做得更好。”
真正理解下来，叔本华说的，可能恰恰正是这样。
来源：微悉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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