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
文:王亭苏
喜欢挑剔,是我们这个民族独有的气质,喜欢用刁钻的眼光看待一切,把一切都蔑视一遍,除自己之外,人人几乎都是异类。自己被限制中限制别人,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敌意,话里总是藏着看不见的机锋和小聪明,刺痛,而又自鸣得意。随时准备向对方扑过去,含情脉脉,诚恳地践踏对方的自尊,彷佛自己因此获得更多机会的赞美。
中国人对于自信心的培养是畸形的,攀比心做成了通往欲望的囧途。而最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活一天算一天,不信因果,但是又迷信一切,恶狠狠地愚钝地盲目地活着,目标不是天堂,是现世的抽象的幸福,超现实主义的虚幻,想象中的明天永远寄托着希翼,见花落泪,落叶悲秋。对自然的感受比对人的感情总是更深厚和纯粹,使人恍惚觉得我们的人文发展到了极致,然而到底是否错觉,几千年也未见答案。
中国人最神秘的地方是永远不会给你答案,也许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活在一种扩张的被无限放大的自我意识里,衍生出一个无比花哨的而又诗意的世界,种种神秘诡异的文化氛围营造了我们这个东方民族鬼祟的做派和处世的机警。
年老绅士的名士派头里总有一种疏离感,让你亲近不得,你几乎不能想象他们也同自己一样要吃喝拉撒,有七情六欲,他们是被时间浸染的活着的标本,代表着这个东方故国的渊博厚重的底蕴,站在最远的距离最高的角度俯瞰你,俯瞰一切,彷佛只有他配得到好运和赞美,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典范。
到处都是热红朝天的生计,不可一世的摩天大厦,阳光直射下金光灿烂的玻璃窗子里永远是你猜不透的人心,容易使人生出厌世的念头。灰扑扑地又无限光明的一切,沾染了世故,不管不顾向前冲,没有尽头和死亡。
刻薄又克己的中国人都长着一副伶牙俐齿,吃一切可吃的,消化一切难于消化的食物和艰辛。说难听的话就像说好听的话一样容易。在美国人叫海里的虾虫子的时候,中国人已经把它作为上等菜招待客人。一个对食物有热情的民族,你很难相信他们会彼此刻薄和看不起,因此,如果你是个较被动的人,你需要有一些防范,如果你不擅长冒犯他人,就要用锦心绣口的标准要求自己。而最可气的是,往往自己先受到恶意的诋毁,而你一旦还嘴并且说服他,还嘴的人往往变成恶人,这就是中国逻辑,喜欢冒犯然而一旦冒犯失败,过错全是别人的,检讨自己相当困难。
中国人到底还是相信性善论的,人性里的美好遏制了恶的趣味,使每个中国人看上去都温和友善。孔教熏染下的人生,如果不是被统治阶级篡改利用,中国人是相当可靠的,情和义是中华文化脉络的脊梁,是礼的延伸,然而近当代对于传统的破坏几乎是没有取舍的,砸掉一切,毁掉一切旧的文物和思想,使古中国脱胎换骨,成为历史的笑柄,然而中国人对于道统似乎没有多少疼惜,教育系统脱离人文和文化含量的弱化使中国人有一种奇怪的面目,是是而非和随波逐流。爱热闹,爱喧哗,爱一切可能填满空虚的娱乐和形式。自然和艺术是用来粉饰和附庸的,自己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便时刻想成为别人的主人,敌意来自内心的恍惚和不自信,来自彼此依存的无法摆脱的密切联系。永远无法摆脱这张生活的网,想摆脱也摆脱不了,民族基因的传承显示了强大的能量,集体人格造就了越来越深的隔膜和怨恨,彼此都成为可能的发泄情绪的对象。如果你不学会自保,时刻有遭到创伤的危险。
然而,中国人对于人性的要求是高标准的,喜欢精致的人生,有道德的人生,然而性格里有粗鄙的成分,不容许别人有不同于自己的地方,不容许你有隐私,你需要敞开心扉,过滤给世人看你自己,你才算的上是一个世俗标准里的诚实的好人。
中国因为文化发展的悠久,历史书写者的受挤压的地位和现实,回过头去看向纵深处,你听到的永远是浮泛回响,空洞,表象,莫测,然而,紧紧握在民族的苍凉的巨掌中的是被重新点燃的檀香炉里的檀香,经久地散发出华夏文明的悠远的香气,古老,风雅,神秘,参透一切悲喜欢爱,参透全部史实,就像你看得见的人体上的跳跃的淡蓝的血脉......永不凋谢的女人的发髻上的花朵,绣着龙凤的女人的艳丽的肚兜,一段残留的古城墙,帝后的王冠,朱红瓦绿的古老的宅院......张生和崔莺莺,杜丽娘的百宝箱,十八年寒窑的苦等,诸葛先生的草庐,扶不起的阿斗,大观园里的怡红院,潇湘馆.....岳飞和满江红,苏轼的月有阴晴圆缺,李清照的争渡,争渡,醉向藕花深处.....这一切,数不尽,说不完的一切都是中国......
永远不会完,挑剔中超越困顿,也许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应该得到体谅,得到时间的明证和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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