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冉云飞
凡读过点书的人,都知道吴敬梓的 《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后各色人等 之精彩表演那一回,无论是主角范进,还 是配角胡屠夫,乃至是龙套张静斋,还是 群众演员路人甲、路人乙,都栩栩如生, 跃然纸上,十分了得。范进中举后,来吃 他“唐僧肉”的人也不少,“自此以后,果 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 ;有送田产的,有人 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 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 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 绅家又来催著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 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我们都觉得吴敬梓已经把人性之多面 之幽微描绘和讽刺得十分到位了,但我们 还是低估了中国现实对小说家的极大打击 能力。我只能说再伟大的中国小说,都比 中国的现实要逊色千百倍。现在一位比吴 敬梓名声更响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 家莫言成了这一场热闹戏剧的主角,更能 映衬出此间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当然莫 言不是范进,他要清醒得多,他希望“莫 言热”早点结束,并对此冷眼旁观,且反 对修缮他的旧居。
除在小说里做了些相对 自由的表述外,获奖之前的莫言,在现实 里常放弃了自由的言说,何况获奖之后, 他更得在放弃基本自由言说的情形下,愈 加审慎小心不要冒犯官方。这不仅与他在 中国现实生活里锤炼出的过人平衡能力有 关,也与他无法左右的现实处境有涉,更 与他的现实利益深有瓜葛。 表面上看,消费莫言的人们,不免有 点重演“范进中举”一回里各色人等的抬 举和奉承。如陈光标要送别墅给莫言,哪怕我们明知陈光标从不放弃任何炒作的机 会,但我们不能也无权阻止他这样做的自 由。这只是与张静斋送屋给范进的举动差 不多而已,当然莫言的财力不是范进能比 的,对此他的家人用“无功不受禄”来断 然拒绝。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如有人想趁 机加价卖莫言的书,或者多存几本他的作 品赚钱,乃至把莫言的作品名字当作农家 乐来利用,只要不损害莫言的利益,这样 的消费完全不足多怪。高密有位诗人李丹 甚至认为莫言的出生地高密是“中国文学的高地,国家的圣地”,虽然充溢狭隘民族 主义和国家主义的虚骄,只要不是官方如 此宣传,这毕竟只是一家之言。 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范进中举里抬 举和奉承他的人之表演,几乎与公权力无 涉,但在今天“莫言热”里或明或暗地藏 着公权力之手,却是无法否认的现实。
一个人成名后成为不少人都想利用的“唐僧 肉”,在中国这个极其功利、充满变态成功 学的社会里似乎无法避免,但公权力在背 后的张罗,的确值得我们警惕,因为公权 力所费都是纳税人的血汗。如果文化宣传 部门只是开动官方媒体为莫言做点宣传, 那也就罢了,但据此说是文化大国的崛起,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是为自己无能做粉饰 和贴金。
如果旅游局和当地的管委会只是 立几个“莫言旧居”的牌子,那也罢了, 但他们不仅要隆重翻修“莫言旧居”,而且 还要在莫言故乡花六点七亿元来大种特种 高梁等,哪怕每年赔本一千万元也在所不 惜。难怪《生活新报》的记者梁保宽在一 篇名为《消费“诺贝尔文学奖莫言”乱象 丛生》一文里用近来在网络上走红的“元芳” 之口吻调侃道:“所以我认为,如果投资 6.7 亿弘扬丰乳肥臀文化,宣传效果可能会更 好。退一步说,就算《四十一炮》也比《红 高粱家族》有宣传噱头啊!”
在 111 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中, 我不知道有哪位获奖者如莫言一样获得官 方如此多的赞许和重视。这种重视从最高 当局高调表彰他获奖是中国文化大国崛起和中国文学的胜利外,并由此暗证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再到地方官具体操作 过程中无尽地花纳税人的血汗钱,捞政 绩,搞贪腐,无处不在地吃“唐僧肉”。
甚至有高密市胶河疏港物流园区管委会主 任范珲给莫言的父亲说“儿子已经不是你的儿子,屋子也不是你的屋子了”,莫言 成为了社会公共资源,“你不同意不一定 管用”,莫言作为“唐僧肉”在此段文字 里被地方官表述得淋漓尽致。对此,我还 是比较认可时评作者石述思所言 :“从创 作的角度上说,这个国家需要习惯个体的 胜利、人文的胜利,而不总是把创作者的 成就首先归功于自己正确的领导和无私的 关爱,否则,拿更多诺奖和奥运金牌也无 法证明自己的强大。”(《莫言热是个泡沫》) 你还别以为只在“莫言热”里才有 公权力的有形和无形之手,在其间混水摸 鱼,就是在追逐诺贝尔文学奖的热潮里, 也不是没有公权力的影子在其间搅和的。
马悦然昨天接受《重庆商报》的采访说, 有位山东很阔的文化干部给他寄画及古 书,想行贿让他评其作品得奖,并许诺得 奖后奖金全归马悦然。后被马退回,然后 他又给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写信,继 续要求评其获奖。我们常常输出的与普世 价值相违的价值观,又何止在一个文学奖 的评选上呢?正如系统论创始人贝塔朗菲 所说 :“一个病态的社会,其特征是极其 简单的,这就是它为人的生物学需要提供 得太多,但同时却处于精神饥饿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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