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移民文化的变迁
文:任不寐
文化问题都是相对真理,相对真理不需要争吵,只是在包容中分享。移民讨论移民问题首先需要一种忏悔精神——我们不仅告别了一个失败的国家,而我们自己也是失败者。我们放弃了改变自己家园的指望,寄身于别人经营成功了的文明。英语中移民有两个对应词:emigrant与immigrant。对于一个美国的中国移民来说,进入美国的是immigrant;而从中国来看,移居去美国的是emigrant。Emigrant代表弃绝和否定,immigrant代表投靠和肯定。这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这个双重的“扬弃”过程从来没有止息,而且愈演愈烈。根据国际移民组织(IOM)的报道,目前全世界有大约2亿移民。最近20年,移入美国的亚洲工人增长了37%。美国是移民的首选国家,加大拿位居第二,最近10年,每年大约有25万新移民进入加拿大。令很多中国人不满的是,日本同样是一个移民向往的国家,在“日寇”的祖国,200万移民中相当数量是来自中国的移民。铁一般的事实不仅粉碎了种族主义和爱国主义高调,也粉碎了18世纪以来人类整体上的乐观主义情绪。移民的增长告诉我们一个更深刻的问题,人类对现状不满——现代性没有给人类提供安全,全球居民对自己居住地状况的评价正在恶化。事实上,移民不仅代表移民自己对居住地的绝望,也是对自己本身的绝望——这个运动在宣告我们放弃了“管家的责任”。而我们可能将这种无能和失败迁入新地。这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弄脏了一个地方,就转向新的地方。推动移民潮背后的主要因素是经济-文化-政治问题,但自然灾难也越来越发挥重要的作用。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过程将继续加剧,而中国人将在这场大潮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1、偶像的幻灭
事实上,所谓上下五千年来,绵延和维系中国文明的有两条支柱。第一是精神文化,其根本就是家族主义或居住地崇拜;我称之为“族性温情”;族性自恋与道德无关,而是对族群性自私的文学抒情。第二则是无神论框架内对经济目标的无限制贪求,食为天,只有钱是真的,经济是基础,发展是硬道理,等等。换言之,就是“玛门崇拜”。今天,一个特别深刻的问题是,经济崛起不仅没有将中国变成一个immigrant国家,相反,今天,中国已是世界最大移民输出国,总是emigrant。2009年移民美国的中国人约有6.5万人,其中投资移民申请人数较2008年增长数倍;另据加拿大移民部的统计数据,1999年至2008年,来自中国大陆的永久居民连续10年居所有国家和地区之首,目前加拿大约有100万华裔人口,已成为该国第三大族裔。今天,约有4500万华人散居世界各地,而其中大部分是这个国家的精英。有一个半加拿大从“统一”中分裂出去了。伴随人的流失的是资产的流失,有“爱国人士”统计,近年来,从中国转移到海外的资产大约8万亿美元,超过50万亿人民币,是30万亿GDP的1.7倍。这是一个不能完全证实但可以想象的数字。显而易见的结论有两个,爱国主义教育进一步泡沫化,不安全感与经济繁荣同步增长。中国的移民运动如此彻底的宣告了族性温情和玛门崇拜的同时幻灭。利用人的罪性(自私与物欲)无法建造一个自由与繁荣的国度。目前仍然有很多人还抱有这样的幻想,甚至包括那先反对现行体制的人,以为存在另外一种偶像的安排,可以让这个古老的移民国家有朝一日也万国来朝。他们不了解这个国家,事实上,中国一直是一个未能顺利定居的国家,24场内部大移民告诉我们,“家”对中国人来说,一直是一个理想。正因为如此,家族主义才能上升为信仰。如果我们深入了解希腊的哲学,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唯物主义成为哲学是对哲学的羞辱。同样,家族主义或安居乐业成为信仰,乃是因为一个灾民国家,从未长久地进入这样最基本的生命安全。
2、族性的变态
不仅如此,偶像的幻灭造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移民政治文化”。对本土(emigrant)来说,这个国家正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殖民地——这个国家由一个子孙及其资产不在祖国的“贵族”统治。这是前所未有的政治奇观。具有中国特色的殖民统治,对族性温情的意识形态以及大众心灵的影响是深刻而具有毁灭性的。族性温情成为谎言,而谎言成为民族共识。不仅如此,按理性的逻辑,外国人统治,或者外国人的父辈的统治,无法说服国人他们如何可能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负责。“中国制造”造成的各种资源和文化悲剧都与此有关。今天,几乎全世界都在使用中国的廉价资源和劳力来过日子,对此无动于衷又始作俑者,就是这个没有必要为后代承担责任的狼外婆。而对所在国(immigrant)的中国移民来说,族性温情的传统教育和玛门崇拜之间在那里发生的断裂,造成了一种最伪善、最可怜的“海外爱国贼”现象。移民爱国主义无法克服“脚”与“心”的冲突:脚恨祖国,心爱移民国;脚爱移民国,心爱祖国。这种现象可以称为“马楠现象”。北大94级中文系的女生马楠在克林顿访问北大时,曾当面指责美国人权状况恶劣;马楠成为当时闻名遐尔的北大“反美”姑娘。有意思的是,两年后本科毕业,她却嫁给了美国人Byron Cole(中文名字:寇白龙),并有了两个孩子,而且还当起全职太太。马楠现象也是一种族性的悲剧:一方面,中国移民永远是汉奸,即永远是居住国的离心者与白眼狼,他们甚至利用这里的政治自由声援绝对禁止这种自由的祖国,而无论居住国怎样尊重他们的人权,他们永远无归属感。但是,这种爱国伪善的地方是,他们哭着喊着要住在他们不爱的这个异国。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些基督徒在入籍誓言中撒谎,他们心目中要顺服的掌权者竟然在北京,而不在渥太华与华盛顿。他们显示自己一点儿也不能容忍别人说中国不好,但他们移民出来已经肯定了这个事实,并宣告了自己的道德逻辑的无耻。作为基督徒,他们根本不明白认罪悔改出真理,他们的真理是——但美国人首先要悔改。有人这样说:中美两国人民拥有一些一致性:两个国家的媒体都骂美国政府;两个国家的人民都以骂美国政府表示爱国;两个国家精英的子女和财产都在美国。在世界范围内,“海外爱国华人”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蝙蝠困境极为奇特——我们无法想象今天美国人对欧洲故乡的爱国热情与文学乡愁——其根本原因,乃是族性温情与玛门崇拜两种偶像的冲突,而没有任何一种偶像能成为真正的神,能够给族人带来真正的安慰。所谓迷信,就是自欺欺人。但心灵的冲突暴露了一个真相,就是中国人仍在寻找精神的家园,眼泪仍未擦干,移民仍在路上。我遇到过一位口水横飞的爱国姐妹,在她抨击完美国也有臭虫之后,我问她一个问题——你的女儿长大之后,要回你爱的中国,还是生活在你讨厌的美国。她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我从此拒绝和爱国贼讨论问题。他们首先需要学习的功课不是爱国,而是诚实。
3、圣经中的移民
如果我们相信圣经的记载(创世记1-11),地球上的人们都是移民。圣经的移民潮有两个方向:一方面,我们都是从伊甸园、随后从巴别塔被驱散出去的。另一方面,从创世记十二章的亚伯拉罕,到使徒行传第二章的五旬节,我们正在从世界各地被迁回。而我们这个世代正在加速这个过程——当人类将整个地球的所有地方都标示在地图上的时候,从理论上说,在地上寻找乐园的移民事业已经终结,但我们的不安却在成倍地增长。今天,移民只是生存上的次优选择。地球上无险可探,乐园理想走入尽头——远方除了遥远以外一无所有。但是,乐园的理想并没有熄灭,毋宁说更为炙热。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旧约里的三场移民,覆盖了从伊甸园到迦南的历史,出发点先后是迦勒底、埃及、巴比伦。值得注意的是,选民的移民方向与中国人的移民方向相反。中国移民的方向是中心化(也以山林文化和出世文化平衡),但旧约的移民文化是祛中心化。亚伯拉罕一族离开的都是国际主流文化;但是同时,神也禁止他们融入迦南当地文化。上帝在整本旧约中的移民计划中似乎有这样一个目的:要在上帝的移民中彰显出第三种文化:家乡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群人。圣经宣布了人在世界上寻找家园的完全不可能性,但同时,给了选民在地上寄居的身份和责任。
纵观中国当代移民潮,中国移民融入当地文化困难重重,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今天可以走的更远:这种融合也是没有什么必要的。民族融合,不过是从一种居住地崇拜进入另外一种居住地崇拜。我甚至想象,当中国人真的融入本地文化,对本地文化业可能是一个灾难。华尔街变成唐人街只是进一步消灭了我们寻找家园的指望,直到这世界再没有一块飞地。地上的移民运动不是无止境的,地球正变成一个越来越有限的村落。18世纪,从欧洲到新大陆需要5周时间,今天几个小时就够了。人类正以加速度将地球搞得山穷水尽。但我们不可能在一个新的居住地找到真正的安慰。所以我的观点是,让我们从这种努力中转回。事实上,我们在这条道路上已经奔跑了5000年、我的故乡和祖辈是从山东闯入东北的,如今,东北也“沦陷”了。今天的移民仍然在继续,户口壁垒和海关不能阻挡。一方面是国内移民,包括自愿的城市化与非自愿的拆迁。近20年来,农民被征地约1亿亩,地方获得的征地补偿费与市场价的差价约为2万亿元,你可以想象这种移民的罪恶。另一方面就是全球化和西方化,其中的热情不再是为了寻找安慰,仅仅是为了免除恐惧。但是,上帝是否在这场移民潮中也有美好的祝福和旨意呢?神说:“不要害怕,因我与你同在。我必领你的后裔从东方来,又从西方招聚你。我要对北方说,交出来。对南方说,不要拘留。将我的众子从远方带来,将我的众女从地极领回,就是凡称为我名下的人,是我为自己的荣耀创造的,是我所作成,所造作的。你要将有眼而瞎,有耳而聋的民都带出来”(以赛亚书43:5-7)。
注:本文作者任不寐先生为蒙特利尔华人基督教会牧师。本文《圣经中的移民》部分在编辑时略有删节。有兴趣的读者可在任先生博客”不寐之夜“查阅原文:http://blog.ifeng.com/article/872167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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