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读书
文:任不寐(蒙特利尔)
先生平安。最近我非常感慨中国式的人际关系和中国式讨论的缺陷,一方面,人际关系总是好景不长,就像您说的,我们丧失了爱到底的能力。另一方面,中国人讨论问题,分不清真理争辩和人身攻击之间的区别,但同时,明明是出于私人报复和宗派仇恨的目的,却常常把自己为罪争战说成是为了真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样的黑暗,或者说,我们应该怎样穿越这末世,胜过黎明前的黑暗。
——摘自朋友书信
我们都经历那么多人和事了,更深刻地经历了基督,当知道这一切都是“正常”的。这是普遍的人性或罪性,更是深刻的族性和教会流弊。但也不用担心人际关系和人的攻击,因为我们有“神际关系”(神与人的关系)释放和保守一切,“神际关系”越充满我们的生命,我们就越会远离对人的圈子或某个人、某个仇人的关注或“爱情”——我有那上好的福分要投身,哪有时间连篇累牍和昼夜思想一个罪人呢?当然,我们也不需要在任何人际冲突中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和趁机起哄、趁机取义、记入历史和表演清高。我们可以这样说,哪里有人,哪里有中国人,哪里都有您说的这些问题。但这正是道成肉身进入的马槽。
另外,我们也不需要对人间黑暗和人际关系的丑恶发“义怒”。耶稣来到世界不是为了“发义怒”,不是为了灭人的性命,而是为了救人的性命。而该隐或一个罪人,更没有资格对另外一个罪人发“义怒”。圣经上的“义怒”,主体只是上帝。而神对每一位“正义秀逗士”的劝勉是:“你为什么发怒呢?你为什么变了脸色呢?”(创世记4:6)“你这样发怒合乎理吗?”(约拿书4:4)这两节经文也告诉我们,剥去一切假冒伪善,人对人发怒与真理公义爱毫无关系,或者是出于嫉妒或者骨中的朽烂(该隐嫉妒亚伯),或者就是出于个人被扎心而记仇,以及种族宗派恩怨并因此仇恨上帝对仇人之罪的赦免与救恩(约拿恨尼尼微人)。如果您是旁观者,底线是不要在别人的罪中有份,上线是,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医治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瞩目看基督和祂的十字架。前几天我给一个海外的华人文化圈子写信,也涉及类似的问题。我主要的建议是,中国人聚集,要把注意力从人转向真理问题,就能从根本上越过您说的那两个或三个具有中国特色的黑洞。摘抄其中部分内容,与您分享:
今天早上起来读书,又想起“如”这个意象:围绕真理和食物的团契。朋友以读书或文化、知识为中心和目的的聚集,会摆脱掉以人或人那点破事儿为中心的聚集必然引起的真争执和假清高,必有祝福。但清末以来,中国知识人对文化的关注,一直是在东西方文化的这个二院框架内进行的,即使新保守主义、新儒家也只是在这个框架内进行应战。然而对中国文化影响至深的还有另外三方,就是南方文化、东方文化和北方文化。这也许是我们可以阅读、思想和交流的新领域。
所谓南方文化,就是印度文化,达摩而奥修,轮回而瑜伽,南风盛行。汉魏玄学、隋唐禅学,宋明理学,都深刻地重造了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心灵。而中国传统本土文化真正的中心是易,阴阳二元论纵横儒道,贯穿终始。于是易与佛构成中国文化的两翼,“鸡国”就是这样运行的:以易入世,二元纠结;以佛入定,一元自由。如果重读泰戈尔,也会有新的领受。当年师徒四人如西天,不是偶然的。
所谓东方文化,主要是日本文化。在中国近现代的历史中,赴日留学一度是中国现代思想的主要媒介。这个问题由于后来的中日战争,被掩盖了。不过日本文化基本是日本式的西方文化,特别是德国文化。没有朝花夕拾的价值。
所谓北方文化,就是俄国文化。大约100年了,以列宁主义为代表的俄国文化几乎支配了中国现代史。不过在俄国有与列宁主义对立的文化传统,一直没有受到中国文化界的重视,就是以“白银时代”为代表的思想。那些文化群体类似今天的“如是诗社”,不过他们的文化志趣值得学习——是他们使俄罗斯开始了民族自觉。除了恰达耶夫以外,白银时代的明星人物还有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德米特里·梅列日科夫斯基、安德列·别雷、亚历山大·勃洛克、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等。不过我本人愿意将尼古拉·别尔嘉耶夫也放在其中,他在我的思想转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两位非常了不起的女诗人,阿赫玛托娃和茨维塔耶娃,她们的诗让人爱不释手。她们是俄国诗坛的邓丽君。茨维塔耶娃更有“移民情结”。
面向远东,俄罗斯文学呈现两个特点:大地精神和女性崇拜。前者对应着东方众生平等主义。但仍有不同,它强调的不是人与小猪猪的平等,也不是寄情山水,而是本根意识。我一直在思想俄罗斯文化中的土地情怀与中国文化中的祖先崇拜之间的区别。中国思想的中心是人。女性崇拜源于东正教中关于马利亚的感情。但俄罗斯的女性温柔与西方世界或西方教会的骑士精神不同,女性在这里主要不是爱的对象,不是小女孩儿;而是爱的源泉,是母性。托尔斯泰笔下的女性和高尔基笔下的母亲、外祖母,深深感动、救赎了我们的童年。
然而俄罗斯文学中对女性的印象,与中国文学对女性的印象非常不同。诗经时代女性在水一方,但秦汉之后,女性基本上放学了。四大名著中,三国中女性是衣服,水浒中女性是母夜叉一丈青和潘金莲,西游记中的女性如果不匪兵乙有来有去,就是白骨精。曹雪芹逆反了,雪芹的信仰是女人。但是,与托尔斯泰不同,石头记里的女性与善良、公义无关,只是矫情和比男人更聪明。而且,曹将女性二元化了(易):中老年的都比较邪恶,十二钗都是年轻貌美者。雪芹对女性的投靠和移情,源于对“他们男人”的嫉恨:“不跟他们男人玩”。除了贾宝玉这个不男不女的角色以外,红楼梦里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了。曹雪芹其实代表了易和禅为底色的中国士人的基本精神。宝玉出家留下一个巨大的夸张的背影,在室外只是为了做室内的高人。因此,易为禅之本。
关注文化和读书,会解决所有华人社群夸张的彼此相爱和由于瞩目看人引起的疲倦、厌烦与纷纭,特别是,可以远离(假)清高着的试探和离析。当然,每个人的文化志趣不同,可以推荐更好的书目。我在想,如果每年有一个相对系统的读书、讨论的计划,能切实地祝福每个人。
注:本文摘自蒙特利尔华人基督教会任不寐牧师的博客“不寐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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