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散谈
文:王亭苏
中国人的名字因为语言本身的形象写意总是较西方人更加真切地描绘出一个人的气质。有更多人乐于随声附会说: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这话显然未经过深思。如果是符号,也是一种有表情并且着了色的符号。是和主人本身打成一片的,带着鲜明气质的符号,活着的生命的符号。
譬如我,当有人叫我的英文名字Alice的时候,我就蜕变成一个活泼泼地二十岁的女孩,一个中世纪的不满上流社会沉闷压抑生活的时刻想逃跑的女孩,爱丽丝透着一股明媚的朝气和俏皮。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当有人叫我亭苏的时候,我就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安静的女子,不善言谈,如一缕幽明的天光水色,环绕着寂寂芳草。亭苏的书卷气于我是一种冒险,我急于想逃脱名字的圈套,可是似乎被它念了紧箍咒,再也无法和自己分离。
我喜欢研究名字的目的性,名字也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比如从前人的名字,生于富贵之家的上层子弟官宦小姐,往往都有一个风雅的符合身份的名字。而世子和庶子也有区分。否则便混淆了礼教。比如贾府中贾政的两个公子,宝玉和庶出的贾环。贾府中从宁荣二公贾演贾源开始至第五代孙贾兴贾蓉为止,全部使用族名,只有宝玉使用了小名,因为宝玉代表了这位衔玉而生的公子的尊贵,符合人物特性,又说明了名字的缘由。叫声宝玉,眼前立刻现身一位翩翩少年,英俊帅气,温柔多情,又透着一点纨绔。贾环之称立刻便在宝玉的光芒下暗淡下去,有一种卑微的命色。嫡庶之别立竿见影。从前的封建社会的平民家的女人,往往没有名字,如果姓马,嫁了张家,便呼之为张马氏。娘家的小字从此便被夫权剔除,留在心底作为从前的最好的怀念。但如果出身贵族的小姐,又不同。比如皇族的女性等都有一个诗意且充满贵族格调的美好的名字,是阶级社会最好的标签。可是我总是困惑,为什么到了现代,我们抱着康熙大辞典,却为难地在浩如烟海的词汇里穿梭,而总是用秀珍,玉兰,立华,爱国,秋生来打发自己的子女?总是少了古老中国的韵致底蕴?毛统治时代的名字更是带了鲜明的“革命”气质,例如卫东,爱东,红岩等,多无文化底蕴,一代人铿锵无畏,勇往直前的样子渗透在名字的深处,和人恰如其分地融和在一起。及至现在起名字仍然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情,总是难免落入俗套。一个不甘庸俗的人也难免因为名字变得有几分灰头土脸。孔子有贤人七十二,弟子三千,名字各个都像一部史,宏大渊远的中华气质立显,令人仿佛闻得书香辽远。有人按易经索字,因为名字是命运。我虽然于此不甚了然,然而也终于在现实中明白,何不取个安心?中国人的名字,往往一个人拥有几个,在家的名字俗称小名的往往很随便,带着父母的几分溺爱或是本人的一些鲜明特色。也有乡间因为民俗的缘故,给孩子一个很贱的名字,比如狗剩之类的恶俗,因为据说越贱越容易养的缘故,总是被人轻易接纳了,但是却容易一辈子作为别人嘲笑的把柄。而进了学堂后,又有一个学名,古时还有字,有号,有别名,有笔名,当然现代人用字的不多了,多半用的也是为了名头,或是附和一种新文化运动的产生。
中国人喜欢用名字把自己分身为几个人,这真是一种智慧。随时改变身份和心境,改变角色,总是于现实中的一种解脱吧。但是无论如何,我总觉得名字中不该少了民族的气韵,这种根一样的膜拜来自最为深厚的血缘。
我时常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掉,就像要换一种身份和人生,总觉得名字用的太久于无意中旧掉了或者变的不合时宜,像开得过了季的花朵,慢慢退了颜色,慢慢地枯萎。慢慢的在自己的名字里变得有几分沉重。我总觉得叫一个八十岁的人小平或阿欢有戏谑的嫌疑,所以中国人的名字应当在适当的阶段换一换,因为中国的文字写意象形的缘故,总比西方人多点选择性,包括因为名字而可能改变的命运。
对于西方人的名字,我从未在其中读出过任何审美,一大串,音译成中文后尤其不堪,没有任何内涵和图画美感。因此我庆幸自己拥有一个相对不错的英文名字,但是每当人写音译的字,把丝写成斯的时候,我就觉得愤怒,想不明白为什么爱丽后面跟着一个有几分疏冷淡漠的斯,爱丽丝更娟秀和恰如其分一些。然而,我厌倦了每次的矫正,显得过于矫情,索性叫回了中文名字,争取耐心一些叫到老,如果中途出离世俗,唯愿伴青灯古佛,也只能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