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这就是加拿大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是2020美国大选投票结果揭晓的日子。这可能是历史上最魔幻的一次大选:
美国人投票热情异常高涨,9300多万人提前投票,创历史记录;
国民警卫队已经进驻大城市,准备应对大选结果带来的骚乱;
现任总统特朗普曾扬言,就算选输了,也不会和平移交权力;
前任总统奥巴马对美国人高呼:这是你“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选举”……
此时,特朗普的对手拜登,正坚持“寻找回美国迷失的灵魂”的口号,为他和特朗普的终局之战,进行最后的摇旗呐喊。
那么,明天大幕落下的时候,到底花会落到谁家呢?
从现在各大美国主流媒体和权威民调的数据看,拜登的优势十分明显。其中比较保守的估计是拜登领先特朗普3%,而比较夸张的估计是拜登领先特朗普14%。
翻译成人话,这个数字就是“吊打”的意思。所以,当媒体的目光都在关注一贯手握流量的特朗普,我们不要忘了:这个名叫拜登的老男人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美国总统。
然而,拜登这个名字,和他背后的故事,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跟金光闪闪的特朗普相反,拜登的一生经历了很多不幸。俗话说,人生最大不幸有三: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这三件事中,拜登竟然遇上了两个。
时间倒回1972年,年轻的拜登当上了美国参议员,成为美国历史上排名第五年轻的参议员,但他高兴不起来。因为就在不久前,拜登的妻子内利亚( Neilia Hunter)在一场车祸中去世,给他留下一个襁褓里的女儿和两个年幼的儿子。
多年以后,拜登的两个儿子都成长为政界精英,尤其是人称“乔·拜登2.0”的大儿子。大儿子的名字叫做“博·拜登”(Beau Biden)。
博在34岁时加入了特拉华州陆军国民警卫队,五年后自愿随部队前往伊拉克。当时,博在自己的特拉华州甚至民主党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力。
2012年,老父亲拜登已经考虑“退位”,把大儿子博放到角逐政治权力的舞台中央。彼时的博,胸中也有了更大的政治意图:他想在2016年竞选特拉华州的州长,未来甚至想角逐美国总统宝座。
然而,就在博的政治生涯走向关键节点的40来岁,他患上了一种罕见的脑瘤,最终因医治无效去世。那一年是2015年,拜登73岁,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伤心欲绝的拜登在两年后专门写了一本书,讲述了儿子去世那一年他们的经历。这本书的名字叫做《答应我,爸爸》(Promise Me, Dad),副标题是“充满了希望、艰辛和目标的一年”。
明天,美国大选就要决定胜负了。今天,我想卸下他们政客的面具,卸下党派的伪装,卸下那些口号和标语,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一看这个可能成为下一届美国总统的男人。
今天,我不关心政治,我关心的是——父亲。
2013年,44岁的博·拜登手里拿着一张医院送来的扫描片。此时的他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三年前的一个早上,博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右半身完全麻痹,没啥感觉了。之后,博的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他在长跑途中,有时会感到一阵眩晕,他以为那是脱水造成的。
后来,那种眩晕更加严重了,博的耳朵里似乎时不时就有一架大飞机飞过。“飞机引擎”的发动声,让他难以忍受。有一次,父亲拜登惊讶地发现,出门锻炼的儿子,正捂着耳朵痛苦地蹲在马路边上。
博以前去过伊拉克,经历过战争。他以为,这是“战后创伤综合症”。然而,这跟伊拉克没关系。
医院脑部扫描的结果是:博的脑部有一大团灰色的东西。至于那块东西到底是什么,医生们现在不好确定。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博破口大骂:真他妈的!
那时候,博已经住进了位于美国休斯敦的“安德森癌症中心”(M. D. Anderson Cancer Center)。拜登的女婿、博的妹夫霍华德也正好在那里当医生。
中心的专家研究之后说,博脑袋里的肿瘤,有可能是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淋巴瘤”,这个还算好办,可以通过化疗和放射治疗“打掉”它;另一种情况是“胶质母细胞瘤”,要是这玩意,就非常难办了,开刀都不一定能根治。无论如何,手术是免不了的。
负责博的有两位医生:一位主刀医生,一位后期恢复医生。主刀医生在手术的时候,让博保持了部分清醒,同时给他看一些简单的图片:一只大象、一辆汽车等等。
这样做的目的是:如果博能辨认出大象、汽车,那么医生可以放心地把那部分肿瘤切掉;如果博认不出东西,或者不能说话了,那么医生就知道,这块肿瘤不敢随便切除。
手术本身进行得很顺利。好消息是:医生切掉了高尔夫球大小的一块肿瘤,术后的博也安然无恙。
然而坏消息是:肿瘤已经在脑部扩散,医生没办法一次性地把扩散的部分全部拿掉。
不久后,医院实验室那边传来了更坏的消息:博脑袋里的东西就是胶质母细胞瘤,晚期。
听到这两个消息的拜登,直直地瞪着地板,浑身无力。他攥着手里的十字架,嘴上不断祈祷:上帝啊,给我力量吧,给我力量吧……
基因检测显示,博真是倒了大霉:他缺乏一种能减缓肿瘤扩散的基因突变,反倒具备两种能加速肿瘤增长的基因突变。
这倒激起了博的斗志,他乐观地相信,自己能战胜病魔。
博并不是不怕死,他会偷偷跟弟弟亨特诉苦,把心里的真话告诉弟弟。他们兄弟俩无话不说。
但是在父亲面前,博经常说的两句话是:“一切都好,我一切都好”,“我要打败这玩意,咱们要一起打败这玩意”。
术后,医生让博回家,一边疗养一边观察。
医生交代:目前他们最关注的问题,就是脑瘤的发展情况——它是继续扩散恶化了,还是逐渐好转了;博每隔一段时间要回来做扫描,看扫描结果再议。
拜登偷偷把负责恢复的医生拉到一边,问他:现在我儿子要做什么?他怎么生活才合适?
医生说: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活得有目标一点,有盼头一点。
拜登说:我儿子想要竞选州长。
医生说:那就去吧,竞选州长去吧。
不久后,医院那边打来了一个电话,新的脑部扫描看起来很糟糕,博大脑中的癌细胞,正在新的地方快速增殖。
拜登的心一沉,从切除原始肿瘤那天起就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最终,医生们可以确定的是:原来肿瘤的前后都新长出了肿瘤。问题是,前面新长出来的部分,主刀医生有把握再次去除;但位于后面的新增部分,他没有把握能安全地拿掉。
怎么办呢?医生们想尽了办法,最后提出了一个风险很大的方案:首先,主刀医生把前面的肿瘤切除;然后,另一位专家把一种特制的活病毒(名叫Delta-24病毒)注射到新增肿瘤上面。
Delta-24病毒治病的原理分成三步:
第一步,注射进去的病毒,会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附着在一个癌细胞上。等到这个癌细胞被这种病毒物质填满,它就会膨胀、爆炸。爆炸会把病毒粒子甩得到处都是,这样附近的其他癌细胞也会粘上病毒。
第二步,随着癌细胞的分裂和复制,病毒也不断通过爆炸感染新的癌细胞。最后每一个癌细胞上都沾了病毒,就像在每一个坏人脸上都画了一个“标记”。
第三步,博自己身体的免疫系统虽然无法识别癌细胞,但是可以识别入侵的病毒。一旦每个癌细胞都被病毒“标记”,免疫系统就会大举攻击癌细胞,然后“吃掉”它们。
但是,这个方案的风险也很大:博的免疫系统也有可能反应过度,开始“吃掉”健康的脑细胞,造成脑损伤。
拜登坐在医院里,满耳朵里都是那些“病毒”“肿瘤”“蛋白质”之类的专业词汇,神志已经开始飘忽。即使妻子(他的第二任妻子叫“吉尔”)的拥抱,也不能给他一丝暖意。
博反倒很乐观,他拍板定了:“一切都好,挺好的,我们来做这个吧!”
2015年4月2号,注射Delta-24病毒之后,拜登一家的心,全都悬到了嗓子眼。
好消息是,最新的扫描显示,新增肿瘤的边缘出现了坏死,这说明病毒起了作用,开始用它独特的方式抑制癌细胞扩散。
更好的消息是,不久后,医生明显看到了肿瘤崩溃消散的迹象。但与此同时,博的身体正在经历病毒造成的一系列副作用,他再次住进了医院。
博时常处在严重脱水的状态中,身体的钠含量低到危险的程度。他躺在床上,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跟他说话,他几乎没有反应。在回答问题时,他能做的回答就是竖起大拇指,或者用微弱的声音勉强说一声“yes”。
更糟糕的是,博的身体非常衰弱,以致于吃不下东西。不久后,他就只能靠插管进食了。
那时候,博已经住在离白宫不算远的一家医院里,从白宫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拜登白天在白宫上班,晚上就去医院看儿子。每次到了医院楼下,拜登喜欢先朝儿子的病房望一眼。儿子病房里灯的光亮,似乎能给他一点安慰。
一天晚上,拜登靠近博的病床,兴奋地说:“亲爱的,猜猜今天谁来我们办公室了?”博的眼睛虽然闭着,但拜登看得出他听见了自己的话。他揭秘了:“埃尔顿·约翰来啦!”
英国歌星埃尔顿·约翰,是他们父子俩的一段共同回忆。拜登的前妻死后,他开车送两个儿子去学校的路上,总是会听埃尔顿·约翰的那首“鳄鱼摇滚”。那时候博只有5岁,那首歌是父子三人一起唱的歌。
说着,拜登在床前开始轻轻地唱那首歌,歌词像昨天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没唱几句,拜登就流下了眼泪。博没有睁开眼睛,但透过自己的眼泪,拜登看到他在微笑。
5月下旬,博的情况有所好转。在护士的帮助下,他能保持五分钟直立站着。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频频点头。高兴的时候,他甚至跟别人碰拳头。
博的妻子得到了医生的许可,带他出去兜风。半个多月了,博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
从注射病毒到现在已经七周了,大家感觉博开始爬出那个致命的黑洞。
博恢复了活力,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健壮的博。他去湖边溜达,他开始跑步,他琢磨怎么用买来的小船带老婆孩子,还有弟弟一家去湖上玩。
直到有一天,拜登忍不住亢奋地冲着妻子大叫:“我看见博跑步了!我看见博跑步了!”此时的拜登一家,都充满了希望,胜利已经不远了。
但是,博的主刀医生、后期恢复医生和同样当医生的妹夫霍华德知道,危险还没有过去。
博的大脑左侧脑室,出现了脑脊液积聚,这会对大脑造成不小的压力。正常情况下,大脑可以再吸收和排出脑脊液,以保持适当的平衡,但博脆弱的大脑不能正常排出脑脊液。
医生猜测,可能是死掉的癌细胞堆积并堵塞了大脑的“排水通道”,就像路边排水沟被落叶堵住了一样。所以,医生做了个小手术,打开了一条通道,又隔三差五给博排一排多余的液体。
此时医生能做的,惟有观察,并希望博的身体能抗过这一关。届时不但博能痊愈,他的案例在医学上也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可是,到了5月末,博的情况急转直下。他再次倒下了,没有反应,没有点头,没有竖起的大拇指,更没有击掌抱拳。博就像一具僵尸躺在那里。唯一给人安慰的是仪器屏幕上的那条线,显示博的心脏还在有规律地跳动。
拜登在心里祈祷,儿子出现的问题只是暂时的反复,将来一定会好起来,将来一定会好起来……
医生团队召集家属,开了一个重要的会。会上,医生并没有说目前的情况有生命危险,而是说:再等24小时或者48小时观察看看。
听到医生这么说,拜登一家都觉得还有希望。他们慢慢从会议室走出来,走向博的病房,心里的石头稍稍小了一点。
可能是因为自己走得太慢了,就在那条走廊上,拜登仍然能听到会议室里有人说话。他仔细一听,是自己的女婿霍华德,正在跟留在会议室的医生们争论。
霍华德说的一句话,顿时让拜登汗毛倒竖。他听见女婿对医生说:“你必须告诉他们真相。”
拜登赶紧竖起耳朵,他又听见一位医生说:博的情况“已无回旋余地,他不会再康复了”(He will not recover)。“他不会再康复了”!这是拜登一辈子听到的最可怕的话!
那天正好是周五,博的妻子想在下周一把孩子们接过来,因为孩子们都很想爸爸。博的妹夫霍华德严肃地说:不,你现在就要把孩子们接过来!
2015年5月30日,拜登、拜登妻子、拜登妹妹、拜登妹夫、拜登弟弟、拜登弟媳、博的妻子、博的孩子、博的弟弟、博弟弟的妻子、博弟弟的孩子……整个拜登一家,谁也不敢离开医院。
所有人都守着博的病床,他们不知道博还能坚持多久。
晚上七点,博的妹夫霍华德和弟弟亨特下楼给大伙去买吃的。他们刚走,博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然后他的呼吸变得很浅。随后,他的呼吸好像停止了,仪器显示屏上面显示他已经没有心跳。
博的家人赶紧聚过来,刚下楼的霍华德和亨特也飞奔回来。弟弟亨特走到病床前,弯下腰,亲了一下哥哥的面颊,又把他的手放在了哥哥的胸口。妹夫霍华德看了一眼仪器的显示屏。“看,博的心脏还在跳动呢”,他试图用这话安慰大家。
但是,跳动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久后,博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拜登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在当天的日记里,他是这样写的:“5月30日,晚上7点51分,它发生了。我的上帝啊,我的孩子啊,我英俊的孩子啊。”
拜登的这本书,写于2017年,那时他75岁,还没想去竞选总统。他在书里这样写道: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医院里)的每一步和每一个转弯:直走过去,穿过一个安静的大理石走廊,右转,穿过两个走廊的交叉口,然后左转进电梯,然后乘电梯到二楼。出了电梯,向左转,然后在护士站停下,跟值班人员说,感谢他们所做的一切。”
即使贵为副总统,即使满身政治斗争经验,在命运和病魔的打击之下,拜登仍然脆弱得像一根稻草,保不住手里最宝贵的东西。
然而,谁不是呢?
恰恰是这种脆弱,撕开了政客的华丽外表,从西装革履当中,让他们透出了一点人味儿。因为那些光鲜亮丽,是属于个别人的;而这种脆弱,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
当我们脆弱的时候,人类的悲欢是相通的。
时间快进到2020年的11月,美国大选的前一夜。此时,所有人都在关注明天美国大选的结果,所有人都在关心政治。
但与此同时,就在美国以及世界上的其他各个地方,正有无数个博一样的病人,无数个拜登一样的家长,正在跟死神做垂死斗争。他们很可能赢不了,因为他们太脆弱了。
但与此同时,就在美国以及世界上的其他各个地方,也有无数手握权杖的人,拒绝客观事实,拒绝救人水火,实名践行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他们手里的法宝,就是假装自己不脆弱。
此刻,往前走一步,就是共有共通的人性,还有未来我们共同的命运;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在有史以来最魔幻的一次美国大选的前夜,我不关心政治,也不关心大选,我不想为特朗普或者拜登任何一方站台说话。
我想说的是:明天,无论谁坐上了美国的第一把交椅,他都应该醒过来,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看到人类脆弱的一面。因为当我们脆弱的时候,我们是相通的,我们可以再造文明。
今夜,我衷心希望:人类的悲欢可以相通,人类的命运可以相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