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海外情报社
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样,来到香港后,会对这样一个群体印象深刻:她们看起来普遍干净整洁,年轻瘦小,皮肤黝黑,有着南亚人的相貌特征。
她们往往三五成群,在金钟、中环、尖沙咀等繁华地带的过街隧道、天桥、马路边或者公园空地处,垫着野餐垫、纸板箱甚至废报纸,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些妇女们,是当今香港社会的一份子,也是香港外籍劳工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菲佣。
● 周末聚集在城市绿地的菲佣们,©James Jiao / Shutterstock
大陆人对“菲佣”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电视剧里,甚至会有“菲佣是大户人家才雇佣得起”的错误印象。
事实上,在香港雇佣菲佣是一件相当平常的事情。2019年香港的月工资中位数是18200港币,法定最低工资为37.5港币每小时,而大部分菲佣的月工资不到5000港币(同年政府规定其起薪为4630港币)。
因此,对于工作繁忙,无暇顾及家务的香港家庭而言,家中两人上班,再雇佣菲佣料理家事,是一本万利的模式。
香港人通常经由海外雇佣中心申请并缴纳一定费用,便可以雇佣一个职业素质和个人身份都有保障的菲佣。根据香港法规,雇主需要提供雇佣对象的吃住和两年一次返乡来回的机票钱,算上这个,月支出通常也不会超出6000港币。
菲佣的工作时间很长,除周日和其他法定节假日,以及睡觉的时间外,需要全日工作,甚至节假日也可能在工作。
关于其工作内容,港人对其的英文称呼“domestic helper”(家政助手),或者官方用语“家庭佣工”,又或许我们可以更精准的描述:除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宠物外,菲佣还要负责看顾家中老人和孩子。
在香港,有些港人的童年甚至“菲佣更像是父母”。
● 在香港闹市区席地而坐的菲佣们,©Francesco Bonino / Shutterstock
为什么香港会有这么多菲佣?
菲律宾对外输出劳工始于上世纪70年代,由于面临着严重的经济问题,总统马科斯于1974年签署《劳工法典》并出台一系列政策,将对外输出劳力作为国家发展战略的一部分,以期缓解国内的经济压力。
起初输出的男性劳工较多,后来菲律宾女佣由于其高素质(包括其语言能力和受教育程度)和优良服务意识,逐渐在世界形成了品牌,反而比男性劳工更为出名了,而菲佣们为菲律宾带来的上百亿外汇,已经成为当今菲律宾国家GDP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二十世纪80年代,香港经济腾飞。伴随着妇女们走出社会参与工作的浪潮,菲佣逐渐填补了许多家庭内部日常所需的劳力。
1995年,新加坡和阿拉伯酋长联合国以谋杀为罪名,对两名菲佣判处死刑(阿联酋的刑事案件由于是该菲佣反抗雇主强奸而杀死雇主,最后改判其监禁、鞭刑和罚款),使得更多菲律宾女劳工转向社会环境更为宽松友好的香港。
于是家庭雇佣菲佣的模式在香港延续下来,甚至出现了不少家庭长年固定雇佣一个菲佣的形式。与此同时,其他国籍的家庭佣工人数也在不断增长,比如异军突起的印尼佣工。
截至2019年年底,根据香港入境事务处的统计数据,香港注册外籍家庭佣工近40万人,其中大部分是菲佣,约22万人。粗略地算,平均每12户香港家庭就有一户雇佣了菲佣。
● 香港官方的外籍家庭佣工统计人数
那么,在友好宽松的香港,“更像是父母”,甚至被部分家庭长期雇佣的菲佣,是否就都和雇主相亲相爱,和谐如一家人了呢?
我相信这样的情况一定存在,但是现实不会仅是如此。
研究香港菲佣群体的人类学家——陈如珍编译的书籍《许愿井的回响:香港外籍家务佣工诗文集》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次我和雇主全家去麦当劳吃饭。雇主夫妇点餐时,我带着孩子找位子坐。我以为他们会给我点个套餐,没想到他们却叫我从小孩的儿童餐中拿一只鸡翅和一些薯条。
我看着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脚,然后才说:「我不饿」。在他们继续享用他们的食物时,我决定暂时走到一边去。
在雇主家里,早餐一般是一块面包或者光是一些面条,午餐也差不多。当然更不会有任何的点心。运气好的时候,一天才能吃一次或两次米饭。”
● 人类学家陈汝珍参与编译,描绘了香港菲律宾籍家庭佣工内心世界的书,截图来自:issuu.com
这一类故事绝非孤案。香港法律规定,雇主必须给雇佣的家庭佣工提供膳食,法律同时规定了需要给佣工提供住宿,而实际上,睡在地板或沙发上的情况并不少见,更糟的则会睡厨房、壁橱、储物间、阳台等。
2012年,香港女歌手李紫昕被曝在厕所定做了一张“床”让家里的菲佣Lisa住,引发了香港舆论浪潮。这个例子虽然比较极端化,但是管中窥豹,菲佣与雇主的权力关系可见一斑。
囿于这种人身依附性的权力关系,哪怕是遇上了好的雇主,菲佣们也会划清界限:
“你知道,不管你的雇主对你多好。你还是应该要维持着适当的礼貌和距离。就好像小心的维护着两人之间一面看不见的墙。没有这面墙不好的。”
“再说你们也不是真正的家人。”
● 报导称李紫昕在马桶上架床,截图来自:star.ettoday.net
在香港部分人的社会认知中,菲佣的地位是低人一等的,外籍家庭佣工遭受着歧视和边缘化。
尽管菲佣似乎成为了家庭的一员,但是大部分雇主并不关心菲佣在家务活以外的个人生活,为了其工作能顺利开展,未婚菲佣通常不被允许谈恋爱。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在本国受过不错教育的女性,她在菲律宾的家人,她的兴趣爱好,她的想法都无人问津。
另一方面,回乡机票费用高昂,收入大部分寄回本国养家,加上自身来香港需要支付约14000港币中介费(很多菲佣都是借债来香港工作),大部分菲佣经济上比较拮据,也无从归国,由于平日繁忙的工作(工作时间通常为每天16-19个小时),甚至鲜少有时间利用通讯工具和家人沟通。
因此,周日一天的假日里,菲佣之间的聚会便成为了其心灵的重要寄托。而又由于她们没有自己的聚会场地,雇主也不可能为其提供场地,所以闹市区的空地便成了其聚会的场所。
菲佣们会在这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点东西,聊天打牌,唱歌跳舞或者用手机和家人视频,甚至举办一些活动,比如之前的选美比赛,在这个比赛中,年轻女孩们自己动手设计服装,缝制衣服,评选选美皇后。
● 菲佣的存在也引发了本地社会学界和一些劳工组织的关注。图为选美比赛中的菲佣们,该比赛受到了香港学界与社会的关注及支持。截图来自:公众号“港中文人类学”发布的视频“陈如珍:在菲佣选美中,我看到很多”
当然,对于她们的周日聚会,有部分香港市民也提出抗议,认为其占用了公共用地,或者有碍观瞻。
菲佣们即使在香港连续工作满七年,亦不能申请“永居”,香港之于她们,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她们注定是这片繁华地的候鸟。
我每次路过天桥看到菲佣的聚会,总会想起故乡那些背井离乡、到全国各地打工的人们,菲佣与他们或许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走得更远,身在异国,既语言不通,又没有家人,或许更感寂寞。
最后,无论如何,希望她们能切实改善自己家庭的生活,也能得到作为劳动者应受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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