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面设计基础课的第一节课上,留学新生小E收到了她艺术专业课的第一份作业——Self-portrait (自画像).
“You can do whatever you want to do.”(“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 面对一脸懵的小E,教授和助教都展现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襟,表示他们鼓励一切形式的艺术创作。
于是,备受鼓舞的小E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亲手绘制了一系列作品:梁山伯遇上茱丽叶、凤冠霞披与纯白婚纱、筷子和刀叉……
“这种东方与西方文化所产生的碰撞交融,不就是我这个留学生现在所面临的挑战与机遇吗?”
小E把课上要发表的观点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期待着助教和同学们的点评。
然而,现实是骨感的。
在小E一番上至中国古典文学、下至当代婚纱店市场的慷慨陈词后,整个教室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之中。
“Any comments?” (“有什么评论吗?”)拉丁裔助教试探了一声。
“Well, I also learned how to use chopsticks in Chinese restaurants…”(“是这样,我在中国餐厅也学会了怎么用筷子...”)终于,一个白人女孩开口了
“but I have no idea about the rest of Chinese elements you mentioned…Btw, the Chinese gown is beautiful.”(“但至于你提及的其他中国元素,我并没有什么了解...哦对了,中国婚纱很美。”) 她冲小E努努嘴。
“Good! Any other questions?”(“很好!有其他问题吗?”) 助教兢兢业业地串着场。
“……”
“Okay! Let’s move to the next.” (“棒!让我们来看下一个!”)
看着逐渐冷场的教室,一脸郁闷的小E,只好自我排解:大家也是刚认识,可能还不太愿意发言。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远远超乎小E的想象。
一个黑人女孩摆出了她自己的两张照片:第一张照片中的她顶着一头蓬松的爆炸发型,面部的五官却被粗糙的PS技术抹去;第二张则是刚剃掉了“爆炸头”的她,五官又跑回到了她的脸上。
黑人女孩摸摸自己刚剃的头发,一脸悲怨地讲述:过去自己的头发总是会被别人玩弄,似乎“爆炸头”就是她的身份和象征。
话音还没落,围着照片的同学就已经纷纷抬起手示意要发言。
在一圈“go ahead”的谦让后,一个高个子金发女生获得发言权,讲起她的黑人室友也有一样的遭遇,所以她从来不碰她的头发,并且警告宿舍楼里的其他人不要欺负她的室友。
“This is racism!”(“这简直是种族歧视!”)金发女生义正词严,一瞬间升华了作品的主旨。
接下来就是争先恐后的以“I agree”开头的发言。
大家纷纷开始讨论美国社会对黑人外貌的一系列刻板印象甚至歧视,认为主流社会抹杀了黑人的鲜明个性、刻意模糊他们的人格和自尊,时不时穿插一些身边鲜活的例子。
Critique(评论)持续了快半个小时,小E一瞬间以为自己在上一节美国政治课,却片刻都插不上嘴。
然而,这样的尴尬并没有随着下课而结束。
作为这片大陆的外来者,小E和她同专业的留学生们经常会在作品中运用各种外来文化元素,然而,精心准备的作品却常常激不起任何水花。
比如,小E的朋友做了一个关于美国人误解中国学生的project,然而却以美国同学表示对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的结局,结束了讨论;小E的微电影故事中运用了道家修仙的梗,大家虽然口头纷纷表示“interesting”,却也没有了下文;甚至还有小姐妹和小E吐槽,教授认为她不应该请一个中国女孩演她剧本中的叛逆女生,因为“中国女孩都是最听父母话的”……
于是,在大四的最后一节纪录片课上,小E放弃了更为熟悉的“华人”话题,选择了她从未尝试过的墨西哥劳工问题。
荧幕上的墨西哥劳工游行,热血澎湃,荧幕外的同学教授赞不绝口,可获得表扬后的小E却更加困惑、迷茫:这一次的成功,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我拍摄电影的水平得到了肯定,还是我选择的话题讨了巧?
小E摸索出了在这些课上引起关注、赢得高分的规律:当你的作品涉及种族歧视、难民问题、LGBTQ群体、政情讨论,就算是技术上再粗制滥造,也会因为“态度正确”“立意鲜明”,而为你在同学和老师那里赚取一波Critique里的讨论度,成绩自然也不会太差。
然而,当你的选题或大量运用的元素来自美国人不熟悉的外来文化(specifically, 东方文化),那么恭喜你,你的作品,很可能已经凉了一半。
在国内的历史课本和电视新闻中,“种族歧视”一词,似乎总是和黑人群体挂钩。
这场轰轰烈烈的颜色之争持续了上百年,尤其在美国这样的“世界种族大熔炉”里,它似乎与每个人都切肤相关。
然而,近些年来许多人有了新的观点:在种族问题上,亚裔成为了新的鄙视链最底端。
除了对脸谱化的眯眯眼的刻意夸大(超模Gigi一家嘲亚洲人中国人眯眯眼)、对男性生殖器官的恶意调侃(2011年美国AVN庆典)等这类针对生理或外貌的攻击,在美亚裔受到的更多是以下“隐性欺压”: 申请大学时,亚裔在SAT等标准化考试中需要比其他族裔的申请者考取更高的分数,才可能拥有相同的录取结果;
工作后,亚裔也需要更努力地表现、拥有更好的业绩后,才可能获得和其他族裔同等的晋升机会。 就像章子怡在谈论她为什么不再野心勃勃地进军好莱坞一样:亚裔演员在好莱坞薪酬极低,又只能演脸谱化的角色,制片方宁愿将出彩的角色留给黑人演员,也不会交给亚裔。
明明占有全美5%的人口,亚裔却从来享受和不到其他少数族裔平等的福利,更不必提基本的尊重。
9月19日,脸书一华裔员工因办公室欺压,面临解雇和被迫回国的可能,无奈之下居然选择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一个月以来针对S386法案的争论也愈演愈烈,对华裔来说,“留下”都已经成为了奢望,更不必提留下后的福利与尊重。 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卑微至此?仿佛无论那位华裔员工再怎样辛勤加班,无论其他的华裔多么拼命地工作、学习,我们的命运,依然没办法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在“政治正确”成为社会主流的今天,没有人再敢对黑人、拉丁裔、穆斯林、同性恋群体公开的指手画脚,稍有不慎触及红线便会被全社会唾弃。
可是,当rapper写歌教人怎么专门抢劫亚裔时,当小孩在脱口秀上说要杀光亚裔时,我们却听不见来自美国主流社会反对和抗争的声音。
当你向其他族裔开了一枪,他们会跳起来,会大声喊痛,会和开枪的人争斗,围观的人会纷纷围了上来,一边帮着他们对抗,一边帮着他们声讨。
可如果有人朝亚裔开了一枪,你也会跳起来,会大声喊痛,会和开枪的人争斗,可围观的人只是瞥了一眼,便走开了,你的呼救声、反抗声就此消逝在他们走过而掀起的烟尘里。
亚裔在美国,与其说是被歧视,不如说是被漠视。
被漠视的原因,似乎有很多。
抛开“瘦小”、“软弱”、“书呆子”这样的负面stereotype(刻板印象),美国人眼中的亚裔更倾向于“温和”、“善于赚钱”,即使不能说富足,至少也远在温饱线之上。
于是,这样一个没有攻击性、不产生威胁,又能自给自足、不需要额外关照的群体,拥有“被忽略”的命运,似乎不难想象。 然而,为何在我们发声之后,依然得不到重视?
说到底,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世界,对东方文化和其他外来文化兴趣缺缺,我们的观念和诉求,于他们无关痛痒。
就像是小E和她的同学们所经历的一幕幕尴尬:“你的故事听上去挺有意思,可我们没兴趣再接着往下听了。”
当中国网民在微博上一遍又一遍刷着“中美贸易战”的新闻、品评海内外实事,美国的青年们却并没有兴趣继续深究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好莱坞大片进军国内市场、一次次刷新票房纪录,号称走出国门的《流浪地球》的洛杉矶影厅里依然只有中国观众;
当中国学者和民众抨击声讨在中国诞生的基因改造婴儿,美国的教授却在几个月后才会悠悠地向学生提起一句……
当我们每天练习英语、学习西方的时候,大洋另一岸上的人们,其实并不关心我们发生了什么。
就像美国人对中餐的喜好停留在陈皮鸡一样,他们的东方文化的了解,也止步于陈皮鸡水平线。
因为不了解,更因为不想了解,所以对于这黄色面孔背后的欢笑泪水、痛苦心酸,也全然看不见,或装作看不见。
因此,当Uber司机用难以识别的中文向你问候一句“你好”,不要感动于“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的梦想得以实现。因为,绝大多数的美国本土公司都不会开通中文服务;
当教授在世界史的课上讲到孔子和陶瓷,不要太自豪,因为它们只在syllabus存活短暂的一章;
当我们在谈论硅谷和华尔街里新增了多少黄色面孔时,不要太骄傲,因为抛开技术与商务工作,社会与文化产业中鲜有华人的足迹……
文化强,则国强。
改变华人、甚至亚裔尴尬地位的这条路,依然道阻且长。
来源:INSIGHT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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