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对于许多人来说,人生中最得意畅快的两个时刻莫过于此,而对于美国小伙乔治·海德姆而言,这两件事,他都做到了极致——
刚满23岁,医学博士毕业;
娶的妻子是当地的“第一美人”,羡煞众人。
可在乔治将近80年的生命旅程中,最让他骄傲的,却并不仅仅是这两件事,而是来到中国、加入中国籍,并将一生的岁月与激情,奉献给这片土地与土地上的人民。
在他深耕于中国大地的半个世纪里,他拯救了无数伤员,更努力将中国麻风病患者的数字,从“50万”向下无限削减。
在这里,他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中国名字——马海德。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马海德出生、长大。当时的他只知道,作为家中的长子,他要努力读书学习,成为弟弟妹妹们的榜样;而读书学习,也是他们向上攀升的希望。
然而,命运并没有眷顾这些怀揣梦想的人们,1918年,父亲不幸在炼钢厂的裁员风潮中失业,而随后一场突如其来的传染病,又席卷了这个刚刚被贫穷所侵袭的家庭。
一家六口人奄奄一息,但因为拿不出看病的钱,仿佛陷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一位专为穷人免费治病的好心医生找到了他们,他耐心地为马海德一家问诊、配药,终于将这家人悉数医好。
从头到尾,这位医生都没收过一分钱。
或许就是在那时,当医生、给人治病的愿望,牢牢地扎进了马海德的心底。等病好以后,小小的他更加发愤图强,积极上进,为的就是成为像好心医生那样的人。
1933年,自小成绩优异的他从日内瓦医科大学博士毕业。这一年,他刚满23岁。
听到这个消息的马海德父母喜极而泣,夫妻俩偷渡移民、起早贪黑,又经历了命悬一线的传染病,终于盼来了大儿子的成材。
医生在美国有多受尊敬自不必说,光是做医生、开诊所能够赚到的钱,就足以让马海德跳脱出原生阶层,跻身中产。
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寄来,满是让孩子早日回美国工作的期盼,可就在此刻,马海德所做出的一个决定,却让父母大吃一惊。
偶然的一个机会,马海德在报纸上读到,东方正流行着一种热带病,困扰着那里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回想起年幼时身患传染病、却一度因为贫穷而求医无门的窘境,马海德决定了——他要到中国去!
在离实现“美国梦”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儿子却准备前往中国,父母虽然不解,但还是选择支持马海德的想法。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希望马海德在帮助完那里的人民以后,还是要早日回到美国,回到父母的身边。
可谁都没料到,他这一走,此后大半辈子的时光,竟再也没能和家人相见。
然而,马海德一行人一开始的行医却并不顺遂,诊所的病人寥寥无几,在外国医院工作的过程中,也不太见得到所谓“穷人”。
马海德慢慢发现,在当地,贫富之间不仅存在着经济、社会地位的不平等,还有着信息的不对称。中国的穷人,压根儿不会想到去外国诊所、医院看病,他们没有这个意识,也缺乏敲开那扇大门的勇气。就算有,囊中羞涩的情形,也会阻止他们这么做。
当预想与现实相差甚远,马海德的两个同学退缩了。他们还是决定回美国,做安稳而高薪的医生工作,临走前,他们告诉马海德,如果坚持不下去了,还是早点回来。
“在美国,机会还是很多的!”
马海德一边应承着,一边还是硬着头皮一个人将诊所开了下去。就在迷茫困惑之际,一场舞会,却悄然逆转了他的人生走向。
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马海德受邀参加一场舞会。舞会上,一位优雅恬静的中国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邀请她跳舞。一曲舞毕,他才知晓——他的这位舞伴,正是孙中山的夫人,宋庆龄。
马海德深感失礼,却也因此阴差阳错地与宋庆龄成为了挚友。他得知了孙中山、宋庆龄夫妇当时所坚持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也对那个在西方世界看来还十分神秘的“红色中国”,有了一定了解。
1936年初夏,就在宋庆龄的介绍与背书之下,马海德与后来《红星闪耀中国》等书的作者——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动身前往访问陕北革命根据地。
对于马海德来说,这场陕北之行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想去看看外界所不了解的“红色中国”究竟是什么样的,顺便,救治那里需要帮助的百姓,协助搭建医疗体系。
整整三个月,马海德一路走、一路看,有关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工农红军的形象,也逐渐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他发现,这些人并非外界宣传中那么“凶神恶煞”,而是有理想、有干劲,为了构建一个新中国的目标,齐心协力地拼搏着。
马海德被这里意气风发的精神感染了。
在与斯诺的一场对话中,马海德不无感慨地提到:“只有这些人,才能改变中国!”
考察访问之旅很快结束,就当斯诺收拾行装之际,马海德却告诉他,自己不准备走了,他要留下来,陪着这支队伍继续走下去。
也就在那时,这位美国医生给自己取了一个好记又接地气的中文名字——马海德。
1936年底到1937年初,马海德随军进驻了延安。此时此刻,他的大名早已在宝塔山下闻名四方,大家都知道,队伍里有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外国博士,他什么都能治,对病人,也总是一副乐呵呵的笑脸模样。
这话虽说可能有些夸张的成分,但马海德对红军队伍的贡献却无法抹去。据不完全统计,在马海德随军期间,前后救治伤员4万余名,他还利用自己的美国身份积极对外联系,国际上的医疗物资、志愿医生团队,有好多都是在马海德的牵线之下入驻根据地。
在随军过程中,马海德除了收获了事业和当地军民的尊敬,还收获了爱情。
富家女苏菲,原名周素珍,为了逃离家里安排的包办婚姻,与几个同学投身参加革命。几番辗转之后来到了延安。由于性格开朗、容貌出众,在当地有着“第一美女”之称。
自从马海德第一次给苏菲治疗感冒风寒,就深深记住了这个活泼爱笑的姑娘。在他心里,苏菲“特别可爱”,有股说不出的魅力。后来,每当年近百岁的苏菲回想起被马海德表白的场景,还是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并于1940年,在一个供销社里举行了婚礼。大鼻子外国医生迎娶延安第一美人,这场婚礼在当时所造成的轰动,恐怕不啻于如今的“豪门联姻”。
革命根据地诞生的婚姻生活,是硝烟中的那一抹温情。两人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为革命队伍做着应有的贡献,也不忘用浪漫来偶尔点缀一番艰辛的岁月——
夕阳西下,马海德总是带着妻子骑马漫步,那画面,甜蜜中又透着温馨……
就在新中国成立前夕,马海德的前两个梦想已然实现,唯有第三个梦想,曾因为种种条件的限制而暂时搁置了下来。
1949年9月,马海德再一次敲开了周总理办公室的门,他热切地提出,自己要入籍中国,成为一位“完全的中国人”。见状,周总理哈哈大笑,大笔一挥,马海德成功了!
就此,他不仅成为了当年第一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外国人,还成了新中国成立伊始,第一位入籍的外国人。当然,马海德并没有满足于自己所创造的几个“第一”,随着新中国成立,他预感到,全新的使命正在来临。
麻风病,本质上是一种慢性传染病,得病者往往五官扭曲、四肢畸形,为这个困扰了人类数千年的病痛蒙上了一层可怖的色彩。在古代中国或中世纪欧洲,麻风病人更被视作被诅咒的人,惨遭焚烧、水淹乃至活埋。
有数据显示,新中国成立之初,尚有50万人饱受麻风病折磨。面对如此情状,被任命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顾问的马海德怎么可能闲得住?为了救治中国的麻风病患,马海德付出了后半生大部分的心血。
整整十数年,马海德带领医疗队翻山涉水,去最偏远的“麻风村”为病患诊治,送去药物与关怀。而且,马海德身上有一股“傻劲”,别人见麻风患者全副武装,他偏偏不,主动和患者握手、拥抱,打消偏见与疑虑。
用马海德夫人苏菲的话来说,丈夫就是能“吃苦耐劳”,而且他还幽默地表示,我们去给患者看病,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睛,患者看了,倒先被我们吓死了!
苏菲知道丈夫这样做是为什么,医者仁心,他要用实际行动,破除对麻风病的歧视。
一位随行的记者曾抓拍下这样一个珍贵的瞬间——河北农村,一位老大爷突然涕泪纵横,原来,在他得病后的二十几年间,人人都躲着他,连儿子儿媳都不愿和他接触,只有马大夫第一次见面就握住了他的手,告诉他,你放心,我们能治好你。
这位有着中国护照的马大夫,虽然和当地老百姓长得不一样,卷头发、高鼻梁,但人人都知道,他的话可信,也隐约知道他是如何为了中国麻风病患的健康与权益而四处奔走,推动中外医学界交流合作。
第一届国际麻风病学术交流会、第一个中国麻风病防治协会与防治基金会…… 都在马海德的号召与努力中成立,在马海德儿子周幼马的童年记忆中,父亲是一个经常出差、动不动就把“麻风病”挂在嘴边的人。
周幼马自嘲道,一年到头,自己见父亲的次数,或许还没有麻风病患多。
但他理解父亲,也心疼父亲,没人知道,在马海德为麻风病患奔走的那些年,他被确诊为前列腺癌,还患有极其严重的胃病。
1988年,当被癌症折磨得瘦了三十斤的马海德突然晕倒在会议中,周幼马赶去抱起父亲,他突然哭了——父亲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马海德住进了北京协和医院,但他没有放下自己的工作,在病床上,他继续办公,与各地的麻风病患保持着联络;有医生写信求助,他也第一时间给予帮助。
就在那时,“50万”这个惊人的数字,早已成为了历史,马海德的目标是,到2000年基本消灭麻风病。这些数字剧烈变动的背后,是一位老人心系人民的赤子之心。
可是,死神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1988年10月3日,在回复完给几个麻风病患的信件、并安排好专人送去药物之后,马海德突然陷入了昏迷。几番抢救过后,却还是没能阻挡悲剧——马海德,这个出生于黎巴嫩,成长于美国,求学于欧洲,又在中国奉献了一生的医生,被癌症夺去了生命。
一直到病逝,他都没能赶回美国,和自己在美国的亲人再聚一聚,只是不停叮嘱妻子苏菲——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从美国寄来的支票,一定要收好,汇入麻风防治基金,一分一毫,都是中国麻风病患的希望所在。
为他们奉献所有,是马海德唯一牵挂的事。
在北京后海北沿的一处四合小院,已近百岁的苏菲曾高高兴兴地对着镜头比划着,夫妻俩在被分到这个院落后如何收拾、装点,如何在庭院中间搭建葡萄架,种上他们最爱吃的玫瑰香葡萄……
言语之间,老伴好像并没有走远。
入内后,马海德生前居住过的房间,都还保持着原样,每天被苏菲擦拭得纤尘不染。苏菲总是觉得,马海德只是出差了,去走访各地的麻风病人了,没过几天,就会回来。
在苏菲所著的《我的丈夫马海德》中,曾描绘过这样几个玄妙又温情的场景——
某天夜里,丈夫来到她梦中,还是当年那个一身军人装扮的年轻小伙,他看着她盈盈地笑,对她伸出手,向她求婚;
画面一转,她仿佛看见丈夫在与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告别,当斯诺询问道“你为何要留下”,丈夫默然半晌,只是答道“我觉得这支军队会有出息,我觉得这里的人需要我……”
苏菲从梦中醒来,才发觉眼泪打湿了枕巾,但她知道,那不仅仅是梦,而是丈夫坚守半生的,发自心底的承诺与呼唤。
来源:精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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