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盛开的鲜花骤然凋谢,26岁的台湾女作家林奕含,在4月27日这天,用上吊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促的一生。
她不算很有名,也并非什么大家,但却透支灵魂般地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长篇小说在今年2月出版,讲述的是一个名叫房思琪的国中女生被老师诱奸,最后又不得不爱上老师的残忍故事。
而这,正是她所真实经受的。
那年的教师节思琪才13岁,这个世界和她原本认识的不一样。
老师说爱我的方式是将阳具塞进我嘴里,老师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礼物,却残忍的折磨我的身体。
他选择硬插进来,而我要为此道歉。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林奕含出生于台湾的一个医学世家,父亲是台湾知名的皮肤科医生。她对医学无感,却从小就喜欢文学,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说托尔斯泰的坏话,她会闷闷不乐好久。
她的学生时代,表面上看一帆风顺。出生优渥,才貌双全,成绩更是一如既往的好。她第一次被媒体关注,就因为她是台南女子中学里,唯一在大学学科能力测验中获得满分的学霸。她还曾获台湾数学科展第一名,被誉为天才少女。
然而光环之下,她却承受着难以启齿的痛苦。
在林奕含读中学的时候,她被自己的老师诱奸强暴了,这件事最终成为伴随她一生的阴影,也是她选择自杀的最大痛苦来源。就像她在自杀前几天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书写的这个故事,折磨、摧毁了她的一生。
文学是林奕含直面痛苦和暴力的唯一渠道。在精神和身体受到双重摧毁后,优越的精英式家庭教育,反而再次撕裂了她的伤口。女儿学业上的优异表现,给了父母一种“她很好,还要变得更好”的错觉,使得他们无视林奕含心理上的细微变化。即使女儿已经向他们暗示自己需要性教育:
刚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
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自尊心缝起了她的嘴,这道自尊心,既是家庭教育给的,也是整个社会在”性“的禁忌下所笼罩的羞耻文化,从而孵化出的恶魔。
恶魔逼着林奕含走上另外一条路:你这么小,就被人强暴了,以后还怎么面对家人与社会?把苦往肚子里吞,憋着。再不然,就试着去喜欢强暴你的老师,这样一切就看似合理了,皆大欢喜。
在看完林奕含的那段采访视频后,不少人说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贴上这样一个病理学的标签是很容易,但感同身受却根本不可能。你无法理解,她用“爱”来替代“强暴”,称老师为爱人,让自己在巨大的撕裂中,感受被这个世界爱过。当社会和家庭关闭了她向外界抒发痛苦的通道,强奸犯反而成为她了当时的“依靠”,然后才是小说和文学。
在一边回忆,一遍书写这段故事的时候,林奕含称自己为“充满恶意的作者”,她控诉暴力的方式显得非常“温柔”,就像她说话一样。她呈现的是一种被折磨的状态,而不是扛起笔杆子的批判,这是她的方式,痛苦永远不可能消解。
我知道站在长远的历史来讲,确实会新生,我这本书可能有人可以得到警惕,有人也许得到安慰,但我所知的经验,就是他们没有了,永远不敢出门,她发疯了,如何跟我说有新生?如何告诫世人房思琪成了一个教训?这样太残忍了,我不能和解。
——林奕含
这样的经历,使得林奕含饱受精神病和抑郁症的折磨,她厌食、休学,旁人无法进入她的世界,只能等她自己如同扣喉呕吐那样的表达过往,就像后来她的精神病医生对她精神状态的诊断,这是层层递进的绝望。
林奕含说,房思琪身上所发生的这件事的重量是,就算把它平分给地球上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无法承受。她还说,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屠杀,就是房思琪式的强暴,并且现在还在发生。
国内,嫁给大山的女人郜艳敏,巫山童养媳马泮艳,这都是发生在身边血淋淋的现实。在国外,澳大利亚兽父,被难民直播轮奸的瑞典少女,韩国电影《素媛》、《熔炉》反映的真实事件……
太多了,朕不知道,这么多的痛苦,地球该如何承受?我们不能当痛苦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判定它不存在,或者说它离你很远。我们只能尽可能去理解这份痛苦的重量,以及在它轰然压来的那一天,称下自我有几斤几两。
在林奕含逝世一周后,有台湾网友人肉出了那位曾经对她施暴的老师,此人叫做陈国星,自称「补习教育界的马英九」的他,在台湾非常有名,也很成功。
林奕含的死震惊了整个台湾,除了网友们的悼念和谴责,台南市市长赖清德也发声明,表示会重启调查,全力捉拿强奸犯。
强奸犯可能是陈国星,也可能不是。但这对于已在彼岸的林亦含来说,只能算是一个交代罢了,就算罪犯最终被绳之以法、乃至化学阉割,也无法抵消她当时的绝望与伴随一生的痛苦。
当你在阅读中遇到痛苦或不舒服,我希望你不要认为「幸好是一本小说」而放下它,我希望你与思琪同情共感。
我原谅他(这位老师),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你们不能原谅他,是为了让更多的女孩活下去。
——林奕
奕含,很难过用这样的方式认识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买你的这本书,以及,用更柔软的体悟和更坚强的态度,来理解你所遭遇的一切,和这荒诞的世界。
对不起,没有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