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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 卢梭 | 尘世中的一切都是前赴后继的潮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attach_img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卢梭《一个孤独的漫步者遐想》的第五篇,是他对圣皮埃尔岛小住时的回忆,无疑是十篇「漫步」中最优美的一篇。在这里,卢梭指出真正的幸福在于既不回顾过去,又不瞻望将来,心中既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既不觉苦也不觉乐,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这样一种境界。由袁筱一教授译,来自经典哲学公众号「zhexue-ht」。 卢梭:法国十八世纪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18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杰出的民主政论家和浪漫主义文学流派的开创者,启蒙运动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 袁筱一:华东师范大学法语系教授。南京大学博士。从事法语语言文学专业翻译理论研究。 在我所有的居住中,当属比埃纳湖中心的圣皮埃尔岛最能让我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幸福,并始终怀有这样一种绵绵眷意。 这座小岛在讷沙泰尔邦被称为土块岛,在瑞士本国也不怎么出名,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旅行家提到过它。 然而它风光秀美,所处的位置对于一个生性喜好被幽禁的人来说真是妙极了;因为就算我是这世间唯一命中注定要独处的人,我也无法相信自己是唯一对自然抱有如此兴味的人,只是这种兴味,我至今也未曾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比埃纳湖畔比起日内瓦湖畔来,似乎要原始一些,也要浪漫一些,因为湖滨附近就只有岩石和树木,但它绝不因此输一点姿色。 如果说这里少了点庄稼和葡萄园,少了点城市和房屋,但却有着更多自然的苍翠,更多青草地,更多林木掩映下的幽僻之处,也更多参差分明、迭宕相连的景象。 由于这悦人的湖畔尚无像样的车道,游客也就很少光顾。然而对于一个喜欢满心沉醉在自然美色之中的孤独遐想者来说,还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在这样的静谧中冥想除了鹰唳鸟啭、山间落泉,就再没有任何别的烦人的声响了! 这个美丽的湖泊几近圆形,两座小岛缀于其上,一座岛上有居民、有庄稼,约莫两千米见方的面积;另一座则小些,冷清荒芜,日后人们不断把小岛上的土挖去修补海浪风暴对大岛造成的侵蚀缺损,小岛也就会毁了。这就是弱肉强食的道理啊! 岛上只有一座房子,面积不小,也还舒适简朴。和小岛一样,同属伯尔尼医院的产业,一位财务官连同他的妻儿仆役住在里面。他在岛上开了一个大养殖场和一个鸟栏,还圈了几片鱼塘,岛虽小,然而地形地貌颇多变化,因此各种景色和作物纷呈眼前。 农田、葡萄园、森林,还有果园;肥沃的牧场上,浓荫片片,灌木林立,各类树木得到了水的滋润,青翠欲滴;沿着岛的纵向有一座高高的平台,上面植着两排树,在平台的中心盖有一间漂亮的大厅,逢到葡萄收获的季节,附近湖滨的居民星期天就聚在这里跳舞。 岛上的日子真令我心醉,因为这裡的生活与我的脾性实在是非常吻合。我决定在此度过余生,成天别无所虑,就是担心人们不同意我这个计划,非要把我送到英国去。我已经预感到他们快着手实施了。 我多么希望这个避难岛就是我永世的牢房,多么希望终生都被监禁在这儿,再没有脱身的能力和欲望。 人们不会允许我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我对这尘世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一无所知,渐渐地就忘了它的存在,而我的存在亦被人遗忘。 人们只让我在岛上待了两个月;然而即使我在这里待上两年、两世纪、哪怕是永生永世,我也不会感到有片刻的厌烦,尽管我在这里交往的人只限于财务官及他的太太仆役——但这恰恰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我把这两个月看作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真的太幸福了,若能终生如此,我的心将别无它求。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份幸福呢?能享有这份幸福又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呢?我要让世人根据我对这种生活的描述来猜一猜。 要想有心情体味这种享受,最首要、最基本的一条就是难能可贵的闲逸,岛上的这段时间,我所做的一切实际上就是一个潜心消闲的人必须做的、却又其乐融融的工作。 像这样,与世相隔、顾影自怜,不靠外援根本无法在众目睽睽下溜走,想与外界联系或通通消息也得借助外人的协助,这是人们早就求之不得地指望着我的。 而这种指望,我应该承认,却给了我用一生所未经历过的方式来了结余生的希冀,我觉得我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安闲下来,于是便开始不过多思虑其他的事情了。 突然来到这座小岛上,我孤身一人,一无所有,随后才叫来了管家,接着又将书和简单的行李运来,我倒挺乐意不去动它们的,就随行李箱原封不动的搁在那里,仿佛是客居在旅店里第二天便要走了一样,而我还打算在此度过余日呢。 只是所有的一切原本就很好,倘若稍事整理,反而要弄糟了。我最为快慰的就是没打开书箱,因而找不到一点笔墨。每每收到那些个倒霉的来信又不得不回时,我便只好嘟囔着向财务官借文具,用后赶紧归还,还奢望但愿下次别再借了。 我不再去盘弄旧书、糟蹋纸张,房间里摆满了花花草草;因为那会儿我才开始迷恋上植物学,这还是狄夫努瓦医生挑起的,但不久就真成了我的挚爱了。我不想再替人家做什么正经工作,只想从事一件自己喜欢、连一个懒人都会喜欢的消遣事情。 我开始着手编纂《圣皮埃尔岛植物志》,意欲写尽岛上所有植物,不仅不能有一点疏漏,更要十分细致,因为这样才能耗完我余生的所有时光。 听说有个德国人用了整整一本书写柠檬皮,而我要就草地上的每粒草种、树上的每片苔藓,岩石上的每块地衣都写上一本书,哪怕是一根草茎,一点草皮,我都要详细描写。 为了完成这个美妙的计划,每天和大家吃过早饭,我就出发去游览岛上的小区,手里握着放大镜,腋下夹着《自然系统》,我曾为了这个计划将岛划成一个小方块,这样就能在每个季节依次一一游览过来。 在观察植物构造和组织时,在观察我完全不了解的结果过程中雌雄部分所起的不同作用时,我是那样欣喜若狂,那样心神迷醉,那种感觉真是无以伦比。 以前我对于植物生成特性上的差异一无所知,可那会儿,将普通种属逐一验证区分,期待着发现更为窥见的种属,这份工作着实让我开心极了。 夏枯草的两根雄蕊长长的,顶端分着岔,荨 麻和墙草的雄蕊则极富弹性,凤仙花果和黄杨包膜都裂开了,这成千上万种结果过程我还是第一回见呢,这一切看得我满心欢喜,简直都想问一声:你有没有看过夏枯草的触须? 就像拉封丹问人家有没有看过《哈巴谷书》一样。两三个小时后,我便满载而归,倘若逢到下雨天,这些东西就足够我在家消磨一个下午了。 在上午剩下来的时间里,我就带着戴蕾丝,随财务官以及他的夫人去看他们的工人和庄稼,时不时地我还搭搭手,要是有伯尔尼人来看我,他们常常会发现我正在树上,腰间系一只装果子的包,等包塞满了就用绳子放下来。 经过一个上午的锻炼,我的心情好极了,所以午饭对我而言便成了一种舒舒服服的休息;然而如果午饭时间太长,天气又实在太好,我很快就又耐不住了; 趁人们尚未散席时偷偷溜掉,在湖中独划一叶小舟,风平浪静时,我便平躺在船上,双眼望天,任小船随波荡漾,有时一连几个小时我都这样沉浸在自己那千百种朦胧、甜美的遐想之中,虽然这些遐想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依我看却比所谓人生最温馨的乐趣还要好上几百倍。 我通常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已飘得远离小岛,得尽全力划才能在天黑之前回来。还有些时候,我倒没有被水流带远,而是在青翠的湖畔流连,那儿水色澄清,树影鲜明,真令人萌生跳下去畅游一番的欲望。 不过我最常干的还是把船从大岛划至小岛,在小岛登岸,度过整整一个下午,我不是在柳树、泻鼠李、春蓼 或各种灌木间徘徊,就是坐在绿草覆盖的沙地上,那儿开满了欧百里香和各种小花,间或还有以前人们种下的岩黄芪 和三叶草,最合适养兔子了,兔子不仅可以在这里安然成长,繁殖,不受到任何惊扰,而且于这里的景致也会丝毫无损。 我把这个主意讲给账务官听,因为他刚好从纳沙泰尔买了几只兔子回来,公的母的都有,于是我们连同他妻子、妹妹,还有戴蕾丝,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赴小岛,把兔子安置在小岛上,我离开小岛时,兔子已经开始添丁增口了,如果能熬过严冬,想必应当兴旺得很了吧。 建立这片小小的殖民地的那一天真像一个节日,我成功地将同伴和兔子从大岛带至小岛,这风光可不亚于阿尔戈号船员的领队,而且我还满怀骄傲地注意到,一向怕水、逢水总觉不适的财务官那天却放心地随我登上了船,在整个渡水过程中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 如果波涛汹涌无法行船,整个下午,我便从岛的右面一直走到岛的左面,采集我的种类标本,有时我在荒僻却很迷人的地方坐下来,任自己心情遐想,有时我又登上平台,放眼远眺美丽的湖水。 湖岸一面背山,而靠着肥沃平原的那一面,只衬着远处青烟缭绕的山峦,真的显得宽阔极了。 傍晚,我从岛上的小山坡顶下来,总是要在湖畔幽僻的沙地上坐一会儿,听着涛声,看著涟漪,我的心再也不想别的,只沉醉于美妙的遐想之中,而夜晚通常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湖水一波波地涌来,那声音连绵不断却又一波强似一波,不时地震击着我的双耳和双眼,把遐想推远的那个自我又带回来,我无须费力思索就能满心喜悦地感受着自身的存在了。 有时这湖水也会让我觉得人世无常,然而这种淡薄的想法转瞬即逝,很快就消融在不断涌来、给我抚慰的湖水裡,我自然而然地陶醉在这样的景致里。尽管是天色太晚,归时已至,我也要挣扎一番才肯起身回去。 晚饭后,如果夜空明朗,我们经常一道散步到大平台上,呼吸湖面吹来的新鲜空气,在楼台上我们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笑着、谈着,唱几支老歌,那可不比现在这些个扭捏作态的歌曲逊色;然后便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除了希望明朝如今天一般继续,再无它愿。 假如没有不速之客的来访令我心烦,我在岛上的那段日子就是这样的。究竟它有什么迷人之处令我心中一直保留着如此强烈、甜美、持久的思念呢?十五年了,每每想起这个心爱的地方,我仍然为之动情。 我注意到,沧桑一世之中,我最常忆及的倒不是那类极乐的享受。 这些短暂的神迷心醉,尽管十分痛快淋漓,却恰恰是由于太强烈刺激,只能成为生命线上分散稀疏的亮点。 它们是如此罕见,如此短暂,根本还算不上一种状态,我心追念的幸福决不是由这种转瞬即逝的时刻组成的,而该是一种更简单却更持久的状态,这种状态本身也许不会给人带来强烈的快感,然而随着时光流转,它的魅力却是与日俱增,直至最后,它会给人一种极至的幸福。 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是前赴后继的潮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的形态停住不动,于是我们对于身外之物的爱恋,会和这些事物一般不停地变化。 在我们的身前身后,不是已然不再的过去,就是日后亦会不再的未来,因为事物总是在变的啊:在这些东西上,我们的心根本无可依托。 因此,在这尘世之中,只有已逝的快乐;永久的幸福,我真怀疑是否存在。 在我们所享受的这类最刺激的快乐之中,几乎永远找不到这样的时刻,我们的心能真正地对我们自己说:但愿这时刻能永远继续。 而我们又如何能将如此短暂的时刻称作幸福呢?这类时刻让我们们的心依然处于焦灼和空茫之中,不是要让我们追忆过去,就是要让我们展望未来。 然而,也许有一种稳固的状态让我们的心在其中得到完全的休息,让我们整个人都投入进去,无须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时间对它而言早已失去意义,只这一种没有尽头、没有变化的状态在继续着,我们再也感受不到别的: 没有失去,没有享受,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没有希望,也没有恐惧,自身的存在的便是唯一的感受,溢满了整个心灵。 只要这种状态延续着,处在其中的人便是幸福的,并且与那种有缺憾、贫乏、相对的幸福相反,这是一种充分、完全、丰满的幸福,我们的心由此不再空茫,不再需要别的什么来填补。 而这正是我在圣皮埃尔岛,躺在随波飘流的小船上,坐在波涛汹涌的湖畔,或是在美丽的小河边听着浪花轻溅,拍击岩石的声音,独自一人浮想连翩时所感觉到的状态。 在这样一种状态里我们的享受又是源自何处呢?不可能建立在任何身外之物上,这个源泉只能是我们自身,我们自身的存在。 只要这种状态持续着,我们便能如同上帝一般自足。这种超脱了一切凡俗之爱而对自身存在所抱有的一种感情,究其本身就是和谐安宁、极为珍贵的,对于一个懂得排遣一切分散我们精力、破坏世间和美的情欲物欲的人而言,这种感情便足以使他体味到自身存在有多么珍贵、多么甜美。 但大多数人总是为接踵而至的激情所左右,根本无法了解这种状态,他们只在某些短暂的时刻不完全地略过(慧田哲学注:因而也就产生了一种模糊混乱的概念),认为其中也没有什么迷人之处。 再说在现行的秩序结构中,如果他们一味追求这种甜美的、令人心醉沉迷的状态,由此厌倦了社会生活中不断增长的需求要他们履行的职责的话,恐怕也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被踢出人类社会,在这尘世上根本不可能对自己对他人再作出什么贡献的人,他倒是有可能寻到这种状态,感受到人间至乐,从而也得到一份不再能被社会、被他人剥夺去的补偿。 的确,这份补偿,不是心灵在任何境况中都能感受到的。首先心灵必须完全平静下来,不再被任何情欲搅扰。再者,仅有这样的心绪也不够,周围的一切也须加以配合。 不能是一种绝对的静止,亦不能太过动荡,而必须是均衡、温和的运转,没有突兀的打击,也没有间断。 没有运转,生活只是一种昏昏沉睡,而运转太过剧烈或不平衡,则又会将我们震醒。 我们会想起周遭的一切,我们遐想着的那份甘美也随之破坏,内我不复存在,我们又被置于命运与他人的枷锁之下而深感不幸,绝对静止也会趋向悲凉,因为那是一种死亡的图景。 所以必须借助于迷人的想象,被上苍赋予这种才能的人自然而然就会用到它。运转既然不能依靠外力当然是来自内我。 的确,也许安静会减之一分,然而当那些轻捷、温暖的念头掠过灵魂表层,却又未曾撼动我们灵魂深处的东西时,那种感觉也是美妙得很的。 只要是心系自身,我们就可以忘却痛苦。在所有能让我们安静下来的地方,我们都能享受到这类遐想,我经常会因此就想到巴士底狱,不过甚或在空无一物的茅屋里,我也照样能悠然自得地做我的梦。 但是必须承认,这类遐想若能在一个丰饶、幽僻的小岛上进行当然就更妙了,岛与这尘世的其余部分自然相隔,岛上则到处都是迷人的景致,没有什么会唤起我对痛苦往昔的回忆,而那小群居民又是那么随和温柔,不会没完没了地打探我,我于是能毫无阻碍,更无需谨小慎微地投入到我自己爱好中去。或干脆闲置着无所事事。 对于一个能在重重丑恶中以悦人的幻想来充实自己,能借助于真正属于自己的思想让自己得到满足的遐想者而言,这机会着实太美丽了。 在一番长长的和美的遐想之后,看见的是周围一片苍翠、花枝烂漫和小鸟依人;纵目远方,那浪漫的湖滨,那清澈的湖面,我真以为这一切可爱的景物是源出我的虚构。 而待我醒来认出自我与周遭,我也无法划清虚构与现实间的界限了,就这样一切都是那么和谐,愈发让我感觉到在这段美丽的日子里,这份孤独冥思的生活多么弥足珍贵。 为什么不能再重新来过了呢!又是为什么,我不能就在这个岛上度过余生,却还要出去再看那些这么多年来陷我于各种不幸而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面孔! 如果不能出岛,我不久就会忘了他们的,当然他们不会忘了我,但只要他们再无法搅扰我的安宁,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这喧闹复杂的社会生活所酿制的种种物欲中解脱出来,我的灵魂将飞越现世的重围,提前开始与天使们交谈,并渴望着不久后就加入到他们中去。 我知道,某些人是决不愿意让我享受这美妙的避世境遇的,但他们却无法阻止我每天逃到自己的想象中去,无法阻止我一连几个小时品味着如同仍然留居在岛上的一份快乐。 如果我仍然在岛上,能做的最开心的事也不过是自由自在地遐想,而想象着自己在那儿,我不正做着完全相同的事吗? 并且我现在甚至做得更多,除了诱人的那种抽象单纯的遐想之外,我还能补充一些使遐想更为生动的迷人的画面。 当年我沉醉其中时,我也意识不到这些画面缘起何故,而现在越是在遐想之中,这些画面就越是清晰鲜明。 比起那时我真实地身处其境,此时倒似乎是更明了,更愉悦。不幸的是,随着想象的日渐枯竭,这些画面越来越难得见了,持续的时间也短了。 唉!当一个人就要离开他的躯壳时,他的视线却偏偏为这尊躯壳所阻挡!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9-6-15 21:18 1130 0 2019-6-15
此时此刻 顾城 | 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attach_img
顾城 人的生命里有一种能量,它使你不安宁。说它是欲望也行,幻想也行,妄想也行,总之它不可能停下来,它需要一个表达形式。这个形式可能是革命,也可能是爱情;可能是搬一块石头,也可能是写一首诗。只要这个形式和生命力里的这个能量吻合了,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过程。 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是从不面对选择的,那条路永远会清楚无二地呈现在你面前,这和你的憧憬无关,就像你是一棵苹果树,你憧憬结橘子,但是你还是诚实地结出苹果一样。 西方爱情是强烈开放的花朵,东方爱情是两朵花之间微妙的芳香。 自由并不是你不知道干什么好,也不是你干什么都可以不坐牢;自由是你清楚无疑你要干什么,不装蒜,不矫揉造作,无论什么功利结果,会不会坐牢或者送死,都不在话下了。对于惶惑不知道干什么的人来说,自由是不存在的;对于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人来说,自由是不可及的。 一个人,生活可以变得好,也可以变得坏;可以活得久,也可以活得不久;可以做一个艺术家,也可以锯木头,没有多大区别。但是有一点,就是他不能面目全非,他不能变成一个鬼,他不能说鬼话、说谎言,他不能在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觉得不堪入目。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贾宝玉是真性情,鲁智深也是真性情;鲁智深一句唱词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贾宝玉眼泪就下来了,顿时就有了感觉。可是你让贾宝玉抡个棍子去打,那无疑是找死。他们爱好不同,性情很不一样,但是呢,都是真性情,它就通了。 从叶到花,或从花到叶,于科研是一个过程,而于生命自身则永远只在此刻。花和叶都是一种记忆方式。果子同时也是叶子。生命是闪耀的此刻,不是过程,就像芳香不需要道路一样。 中国人只创造了两个理想,一个是山中的桃花源,一个是墙里的大观园。我的笑话不过是把大观园搬到了山里,忘了林黛玉的药锄是葬花用的。 我到了新西兰一个小岛上,把身体交给了劳动。四年之后,有一天,我忽然看见黑色的鸟停在月亮里,树上的花早就开了,红花已经落了满地。这时候我才感到我从文化中间、文字中间走了出来。万物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你的心里,一阵风吹过,鸟就开始叫了,树就开始响了。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在你生命美丽的时候,世界才是美丽的。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8-11-13 22:19 1222 0 2018-11-13
此时此刻 村上春树 | 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attach_img
萨默赛特·毛姆写道:“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大约是说,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 只要日日坚持,从中总会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 因为痛苦,正因为刻意经历这痛苦,我才从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感觉,至少是发现一部分。我现在认识到:生存的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而是含于行为之中的流动性的东西。 一日之中,身体机能最为活跃的时间因人而异,在我是清晨的几小时。在这段时间内集中精力完成重要的工作。随后的时间或是用于运动,或是处理杂务,打理那些不需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日暮时分便优哉游哉,不再继续工作。或是读书,或是听音乐,放松精神,尽量早点就寝。我大体依照这个模式度日,直至今天。拜其所赐,这二十来年工作顺利,效率甚高。 优秀的侦探小说家雷蒙特·钱德勒曾在私信中说过:“哪怕没有什么东西可写,我每天也肯定在书桌前坐上好几个小时,独自一人集中精力。”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完全能理解。钱德勒通过这么做,来提高职业作家必需的膂力,静静地提高士气。这样一种日常训练对他必不可缺。 才华之外,如果再举小说家的重要资质,我将毫不犹豫地举出集中力来。这是将自己拥有的有限的才能汇集,而后倾注于最为需要之处的能力。没有它,则不足以办成任何大事。有效地使用这种力量,就可弥补才华的不足与偏颇。我每天在早晨集中工作三四小时。坐在书案前,将意识仅仅倾泻于正在写的东西里,其他什么都不考虑。我以为,哪怕拥有横溢的才华,哪怕脑子里充满了妙思,假使牙痛不已,那位作家恐怕什么东西也写不出来,因为他的集中力受阻于剧烈的疼痛。 在学校里,我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学校里学不到”这一真理。 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这种自立性而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说起来,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表达得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一人默默地跑步也罢,四五个小时伏案独坐,默默地写文章也罢,我都不觉得难熬,也不感到无聊。这种倾向从年轻时起便一以贯之,始终存在于我的身上。和同什么人一起做什么事相比,我更喜欢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读书,或是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只需一个人做的事情,我可以想出许多许多来。 其中一位选手,自从开始跑马拉松。每次比赛都要在脑中回味哥哥(此人也是一位长跑运动员)教给他的两个句子:Pain is inevitable.Suffering is optional.这便是他的真言。其微妙的含义难以正确地翻译,明知其不可译而硬译,不妨译成最为简单的:“痛楚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关键词是这个optional。假使说,跑着跑着突然觉得:“啊呀呀,好累人啊,我不行啦。”这个“好累人”是无法避免的事实,然而是不是果真“不行”,还得听凭本人裁量。我以为,这两句话简洁地归纳了马拉松此赛最为重要的部分。 想跑快点就适当地加速,不过就算加速也为时甚短,只想将身体感受到的愉悦尽量维持到第二天。其要领与写作长篇小说一般无二。在似乎可以写下去的地方,果决地停下笔来,这样第二天重新着手时便易于进入状态。欧内斯特·海明威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持之以恒,不乱节奏,对于长期作业实在至为重要。一旦节奏得以设定,其余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要让惯性的轮子以一定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旋转起来,对待持之以恒,何等小心翼翼亦不为过。 跑步对我来说,不独是有益的体育锻炼,还是有效的隐喻。我每日一面跑步,或者说一面积累参赛经验,一面将目标的横杆一点点地提高,通过超越这高度来提高自己。至少是立志提高自己,并为之日日付出努力。我固然不是了不起的跑步者,而是处于极为平凡的——毋宁说是凡庸的——水准。然而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我超越了昨天的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为重要。在长跑中,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跑步时我大体听摇滚,偶尔也听听爵士。不过考虑到同跑步的节奏匹配,我觉得作为伴跑音乐,摇滚最让人满意,像红辣椒、街头霸王、贝克乐队,或者是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甲壳虫之类老音乐。节奏越简单越好。如今许多跑者一面听着iPod一面跑步,而我还是喜欢用惯了的MD。与iPod相比,MD略略显得机身偏大,信息量却远远要少,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现时的我,还不想将音乐和电脑搅和到一起,就像不将友情、工作和做爱搅和到一起一样。 速度与距离姑且不问,我先做到坚持每天跑步,尽量不间断。就这样,跑步如同一日三餐、睡眠、家务和工作一样,被组编进了生活循环。成了理所当然的习惯,难为情的感觉也变得淡薄了。我到体育用品商店去,买来了合用而结实的跑步鞋、便于奔跑的运动服、一块秒表,还买了专为初练跑步的人写的入门书,读了。如此这般,人渐渐演变成了跑步者。 世上时时有人嘲笑每日坚持跑步的人:“难道就那么盼望长命百岁?”我却以为,因为希冀长命百岁而跑步的人,大概不太多。怀着“不能长命百岁不打紧,至少想在有生之年过得完美”这种心情跑步的人,只怕多得多。同样是十年,与其稀里糊涂地活过,目的明确、生气勃勃地活当然令人远为满意。跑步无疑大有魅力:在个人的局限性中,可以让自己有效地燃烧——哪怕是一丁点儿,这便是跑步一事的本质,也是活着(在我来说还有写作)一事的隐喻。这样的意见,恐怕会有很多跑者予以赞同。 不过细想起来,这种生来易于肥胖的体质,或许是一种幸运。比如说,我这种人为了不增加体重,每天得剧烈地运动,留意饮食,有所节制。何等费劲的人生啊!然而倘使从不偷懒,坚持努力,代谢便可以维持在高水平,身体愈来愈健康强壮,老化恐怕也会减缓。什么都不做的也不发胖的人无需留意运动和饮食。并无必要,却去寻这种麻烦事儿做的人,为数肯定不会太多,因此这种体质的人,每每随着年龄增长而体力日渐衰退。不着意锻炼的话,自然而然,肌肉便会松弛,骨质便会变弱。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以长远的眼光观之,才能看明白。 不管奔跑速度降低了多少,我都不能走。这是原则。违背了自己定下的原则,哪怕只有一次,以后就将违背更多的原则,想跑完这场比赛就难上加难了。 我仰望天空。能看到一丝一毫的爱心么?不,看不到。只有太平洋上空悠然飘来浮去、无所事事的夏日云朵。云朵永远默默无语。它们什么都不对我说。或许我不该仰望天空,应该将实现投去我的内部。我试着看向自己的内部,就如同窥视深深的井底。那里可以看到爱心不?不,看不到。看到的只有我的性格。我那个人的、顽固的、缺乏协调性的,每每任性妄为又常常怀疑自己的,哪怕遇到了痛苦也想在其中发现可笑之处的性格。我拎着它,就像拎着一个古旧的旅行包,踱过了漫长的历程。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拎着它。与内容相比,它显得太沉重,外观也不起眼,还到处绽开了线。我只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拎,无奈才拎着它徘徊彷徨的。然而,我心中却对它怀有某种依依不舍的情感。 注:本文节选自村上春树著《当我在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译者:施小炜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8-9-8 11:34 1209 0 2018-9-8
此时此刻 爱默生 | 学者的任务 attach_img
现在我要考虑这个国家的知识者被赋予的任务。我对学者的才智所持的观点决定了这个题目的宽泛。我们似乎还没有想象到它的丰富性。我们还没注意到它向我们发出的诱惑。做英国人那样的好学者。拥有我们同时代人所有的学识。写出一部有人读的书,使我们满足。我们可以设想,所有的思想已在很久以前就被完全写在书里了,——所有想象都写进了诗里。我们所说的只是添上我们对这个想象中的文学整体的肯定而已。这是一个浮浅的设想。 与其如此,不如说所有文学还没有写出来,诗也没有唱出它的第一首歌。自然对我们永恒的告诫是:“世界是新的,尚未被碰过。不要相信过去。我今天给你们的宇宙是一个处女。”根据拉丁语和英国诗歌所说,我们是出生并生长于讴歌自然的神话剧中——四周是花、鸟、山、太阳、月亮;——但现在的自然主义者发现他们的诗并没有使他对这些美好之物有丝毫了解。他只是接触到它们的表面和外观,而对它们的本质,或是它们的历史一无所知。进一步的探讨将显示,包括这些歌唱着的诗人们自己在内,没有人了解他们如此描写的壮丽自然的真实。他们满足于飞过头顶的鸟的啁啾声,满足于看见过一两个早晨,满足于漠然地观赏日落,并在他们的歌里悠闲地重复这几瞥自然景色。但是如果走进森林,你会发现一切都是新的,没被描写过。夜里飞翔的鸭鹅的尖叫 ①;冬天里友善的小山雀的细声细语;秋天里在空中大战的大群飞虫雨点般落到树叶上的声音;林鸟的愤怒的嘶嘶声;松树为下一世纪播撒花粉;松脂从树上溢出;——确确实实,任何植物,任何动物,一切都没被人尝试着描写过。站在岸上的人,或是漫步于林中的人似乎是第一个站在那个岸上,第一个走进那个森林的人。他的感受,他的世界是那么新奇和陌生。 ① 爱默生后来把这叫声改为“叽呱声”。 当我读着诗人的作品时,我觉得对早晨和夜晚再也说不出什么新东西了。但是,当我看到黎明,我想不到荷马或莎士比亚,或弥尔顿,或乔叟的描绘。想不到,但我好像是感到一种置身于异域的痛楚,那是一个尚未被思想征服的世界。或者是我被那个湿润的,温暖的,闪烁的,绽放的,悦耳的时刻所陶醉,拆掉了灵魂的窄墙,将它的生命和脉搏一直伸展到地平线。那就是早晨,在那明亮的一小时里,停止做这个病体的囚徒,伸展自己,像自然一样辽阔而博大。 美国森林里午夜的黑暗,那幽深的,有回声的原始森林,在那里有矗立在千年古树废墟上高耸入云的橡树和杉树。那里,年复一年,鹰和乌鸦看不到入侵者。松树干上挂满了胡须般野生绿苔,树脚下却缀满紫罗兰,多姿多彩。那宽阔,阴冷的凹地,宁静地撒开它的雾帘,恰如地层深处的结晶体一样无声无息。到那里的旅行者,置身于沼泽地里土生土长的冷漠的植物中,会又高兴又恐惧地想到遥远的城市。这样的美——蛮荒的,无人迹的美,被太阳和月亮,雨和雪一次次着色,改变,尽管从未被艺术记载过,却也并非不能打动人。 所有的人在内心都是诗人。他们为得到面包而侍奉自然,但她的美常常征服他们。那些去尼亚加拉瀑布的旅行,去白山的朝拜意味着什么?人总是笃信他们器官的适应能力。在山里,他们会相信眼睛的适应。无疑,地质的改变会与我菜园里生长茂盛的玉米和青豆有关。但同样,在我的灵魂的隐现在高高云端中的阿基奥柯胡克山 ①峭壁之间也存在美的联系。每一个人,当被告知这一点时,都会高兴地听着,然而,他自己与自然的交流依然未被歌颂。 ① 此为华盛顿山的印第安原名。 文明史不也一样吗?那不是我们的一个个经验教训吗?生命若能足够长,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写历史。每个学者写就的那些成卷的摘录和评论手稿还能有什么别的意味?希腊历史对我是一种意味,对你又是另一种。自从尼布尔和渥尔夫的诞生,《罗马和希腊历史》已被重新写过。自从卡莱尔写出《法国历史》,我们看到所有的历史,没有一种是安全的,每一个新的分类学家都会给历史一种新的、更富哲理的安排。修西底忒斯和李维只提供了事实。当一位天才说出皮拉斯基、雅典、意绰利亚和罗马人的名字时,我们便会从一个新角度看见那些国家。在诗歌和历史中如此,在其它方面也同样。大师几乎不存在或是完全不存在。宗教还没有在人心里牢固的基础上确立。政治、哲学和艺术也没有。我们仅有的只是趋势和先兆。 这种开始,这种从大自然身上强行扭曲出来的最佳作品,在哲学中比比皆是。让它采用任何它想用的矫饰语气,但它最终将来到这个趋势中。例如,库辛 ① 绝对崇尚的法国折中主义,其中有一个视力幻觉。它公开承认伟大的自命。看上去他们好像拥有所有的真理:拿来所有的体系,什么也不做,只是筛选,清洗和过滤,然后金子和宝石就会留在最后一道滤器上。但是真理是那么飘忽不定,那么难以捉摸,它是不能搬运,不能装桶的货物,是像光线一样难以捕捉的东西。你永远不能把窗板关得那么快,把光都留在屋里,那毫无用处。它在你还没喊出“站住”之时,就已经跑掉了。 ① 维克多·库辛(1792—1867)是索邦的一位哲学教授,爱默生颇有兴致地阅读过他的《哲学史导论》(1830年版)。 我们的哲学也是如此。翻译、整理、精选所有的体系,这毫无益处。因为真理是不能以任何机械的方式获取的。但真正出于你本性的第一次观察,尽管是关于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以向你展示关于自然和人的一种新观念。它像一种溶剂,能把所有的理论溶解,把古希腊,斯多噶学派与折中主义等仅作为供分析用的资料,而把你包容世界的体系只作为一个小单位。一种深邃的思想在任何地方都会把事物加以分类。深邃的思想能抬起奥林匹斯山。哲学的书只是一种事实的载体,给人的启示和别的书一样,不多也不少;但一个明智的人不会把它推崇为最终的和至高的。如果去和一位天才谈话,那么他说出的第一个字,将使所有你所谓的知识动摇并凌乱起来。这样,柏拉图、培根、康德和折中主义的库辛都会立刻降为普通的人和事实。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贬低这些以及任何存在的作品。我要说的只是,任何个人的生动描绘都不能以任何形式排除或阻止一种新形式的尝试。而当灵魂审视它时,那描写会成为歪曲和萎缩之作。精神的弥漫将把我们所有智慧和记忆的弱小建筑一扫而光,恰如洪流冲走稻草和茅屋一样。知识的作品只在相互比较时才显出其伟大。艾文荷和维弗利可以同卡斯·拉德克利夫和波特的小说相比,但是谁也不够伟大——包括强大的荷马和弥尔顿——在无限的理智映照下,也是如此。理智像洪水一样把它们卷走。而它们恰似南柯一梦。 这样,每一代人,第一个人都得到了公平——智慧教人不要仇恨,或恐惧,或模仿他的祖先;不要自悲,好像这个世界已衰老,思想已枯竭,而他出生于万物老朽之时。因为,由于上帝的存在,思想每日自我更新,永不枯竭。凡有思想闪烁其上的东西,尽管它可能是尘埃和沙子,却都是有着无数关联的新主题。 注:本文原题为《文学的道德》,选自《论自然·美国学者》,赵一凡译,三联书店,2015出版。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8-7-18 19:32 1043 0 2018-7-18
此时此刻 维克多•雨果 | 伏尔泰百年忌辰讲话 attach_img
伏尔泰(1694年11月21日-1778年5月30日) 伏尔泰,法国启蒙时代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启蒙运动公认的领袖和导师。被称为“法兰西思想之父”。與卢梭、孟德斯鸠合称“法兰西启蒙运动三剑客”。他不仅在哲学上有卓越成就,也以捍卫公民自由,特别是信仰自由和司法公正而闻名。尽管在他所处的时代审查制度十分严厉,伏尔泰仍然公开支持社会改革。他的论说以讽刺见长,常常抨击天主教教会的教条和当时的法国教育制度。伏尔泰的著作和思想与托马斯•霍布斯及约翰•洛克一道,对美国革命和法国大革命的主要思想家都有影响。 一百年前的今天,有一个人逝世了。他虽然辞世,却是不朽的。他走的时候满载着岁月,满载着著作,满载着最赫赫有名的、最令人生畏的责任感,这是富有经验的,改弦易辙的人类良心具有的责任感。他走的时候既受到诅咒,也受到祝福,被过去诅咒,被未来祝福,先生们,这是荣耀的两种崇高形式。他躺在灵床上,一边是他的同时代人和后代人的欢呼,另一边是残酷无情的往昔被他打倒的人发出的讥笑和仇恨得逞的叫声。他不只是一个人,他是一个世纪。他履行了一种职责,完成了一个使命。显然,他是由崇高的意志选来作他已完成的作品的;这崇高的意志既表现在命运的法则中,也表现在自然的法则中。这个人生活过的八十四年,占据的时间正好将处于鼎盛时期的君主制与处于曙光时期的大革命分隔开来。当他诞生的时候,路易十四还在位,当他去世的时候,路易十五还在位。因此,他在摇篮时能看到伟大的王座放射的最后光辉,而他的棺枢却见到了巨大深渊发出的最初亮光。(鼓掌) 在讲下去之前,先生们,让我们来理解一下深渊这个词;有的深渊不错,罪恶就埋葬在这种深渊里。(喝彩) …… 面对这个轻浮的、阴森森的社会,伏尔泰单枪匹马要对个所有联合在一起的力量:宫廷、贵族、金融集团;这种力量是不为人们意识到的,是集中而盲目的;这个可怕的司法机构,对案子十分迟钝,对主子十分温顺,令人无可抗拒,却又馅媚拍马,对付民众,屈服于国王(喝彩!);这个教会,既虚伪又狂热阴险毒辣,我再说一遍,伏尔泰单枪匹马,向社会上所有不义的联合力量开战,向这个巨大而可怕的世界开战,而且他接受了战斗。他用什么作为武器?就是既有风儿之轻又有雷霆之力的东西。一支羽笔。(鼓掌) 他用这种武器战斗,他以这种武器获胜。先生们,让我们向这段回忆致敬吧。 伏尔泰获胜了,伏尔泰进行了辉煌的战斗,一个人对所有人的战斗,也就是说,伟大的战斗。精神对物质的战斗。理性对偏见的战斗,正义对非正义的战斗,被压迫者对压迫者的战斗,仁慈的战斗,温柔的战斗。他有着一个女人的温柔和一个英雄的愤怒。他有伟大的精神和广袤的心灵。(喝彩) 他战胜了古老的法规和古老的教条。他战胜了封建领主、哥特式的法官、罗马帝国式的教士。他把下等人提高到人民的尊严地位上。他给人以教育,使人和解和文明化。他曾为西尔万和蒙巴伊而战斗,就像为卡拉斯和拉巴尔而战斗那样;他接受了一切威胁、一切侮辱、一切迫害、一切污蔑和流亡。他是永不疲倦的,不可动摇的。他以微笑战胜了暴力,以嘲笑战胜了专制,以讽刺战胜了所谓的正确无误,以坚持不懈战胜了执拗顽固,以真理战胜了愚昧无知。 …… 先生们,伟人很少是孤立的,当大树高踞于一座森林之上的时候,它们便似乎显得格外高大一样,它们如鱼得水;在伏尔泰周围,有一座人物林立的森林;这座森林就是十八世纪。在这些人物当中,有一些顶峰,孟德斯鸿、布封、博马舍、还有另外两个是在伏尔泰之后最高耸的——即卢梭和狄德罗。这些思想家教会人们用理性思索;思索得好导致行动得好;脑子里的正义观念变成了心灵中的正义观念。这些进步的建造者工作得非常有效。布封建立了博物史;博马合在英里哀之后,找到了一种人们陌生的喜剧,几乎可以说是社会喜剧;孟德斯鸦在法律中挖掘得非常深,以致他终于挖掘出权利。至于卢梭,至于狄德罗,我们要放在特殊的地位称呼这两个名字;狄德罗具有广博的喜欢探索的头脑,渴求正义的温柔的心,他曾经力图以某些概念为基础,阐述某些真正的观念;他还出版了《百科全书》。卢梭出色地为妇女出了力,他以奶娘来补充母亲,他把摇篮的两大支柱放到一起;卢梭是雄辩的、动人心魄的作家,善于言词的深沉的幻想家,他经常猜测到并说出政治真相;他的理想接近真实;他拥有这种光荣,即成为法国第一位自称为公民的人;在卢梭身上颤动着公民的纤维;在伏尔泰身上颤动的则是万能的纤维。可以说,在这人才辈出的十八世纪,卢梭代表着人民;伏尔泰还要宽广,代表着大写的人。这些强有力的作家都消失了,可是他们把他们的灵魂即大革命留给了我们。(鼓掌)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8-5-31 19:56 1016 0 2018-5-31
此时此刻 自然 attach_img
文:爱默生 ​ 一个人要想离群索居,他就需要像远离社会那样,远远地避开他的卧室。当我读书写作时,我并不是孤独的,尽管我身边没有旁人。可若是一个人希望独处,那就让他去看天上的星星。从天国传来的那些光线,将会把他和他触摸的东西分离开来。我们可以设想,四周的气氛将因此而变得圣洁而飘渺,它使得人在凝视那美妙的星体时领悟到静止不变的崇高境界。当你在城里的大街上仰望这些星星时,它们是多么璀璨动人啊!假如这些星星每隔一千年才出现一次的话,人们将会怎样地崇敬信仰它们,并且会怎样地为后代保存这一上苍显灵的记忆啊!然而,这些美的使者每个晚上都会出现,用它们那带有训诫意味的微笑照亮整个大地。 星星在我们心中唤起某种崇敬之情。因为它们尽管时常露面,却是不可企及的。但是当心灵向所有的自然物体敞开之后,它们给人的印象却是息息相关、彼此沟通的。大自然从不表现出贫乏单一的面貌。最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穷尽它的秘密,或者由于寻找出它所有的完美而丧失自己的好奇心。对于智者来说,大自然绝不会变成玩具。鲜花、动物、山峦都反映出他成熟的智慧,正如这些东西曾经在他幼年时给了他天真的欢愉一样。 当我们以这种口吻谈论自然时,我们的心目中有一种鲜明而又极富诗意的感觉。这感觉来自由无数自然物体造成的完整印象。正是这种完整统一的意识使我们能够分辨出伐木工人的木料和诗人笔下的树木。今天早晨我目睹的迷人风景,毫无疑问,至少是由二三十个农场组合而成的。米勒家拥有这一片田地,洛克占了那一块,而曼宁的地产在矮树林的那一端。但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家都无法拥有整个风景。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有着一桩财产──它不属于任何人,除非有人能以自己的目光将它所有的部分组合起来──此人必定是个诗人。这风景是农场主财产中最好的部分,然而他们的地契却没有提及这一款。 说真的,几乎没有几个成年人能够亲眼看到自然。大多数人不会去盯住太阳细看。至少他们是一掠而过。太阳仅仅照亮成年人的眼睛,可它却一直透过孩子的眼睛照亮他的心灵。热爱大自然的人是那种内外感觉仍然协调一致的人,他在成年之后依然保持着孩童般的纯真。他与天地的交流变成了他每日食粮的一部分。面对自然,他胸中便会涌起一股狂喜,尽管他有自己的悲哀。大自然说——他是我的创造物,虽然他有种种无端的悲苦,总是高兴和我相处的。并非只有太阳与夏季是令人愉悦的。每个时辰、每个季节都会产生它独有的喜人之处。这是因为,每个时辰、每种变化都配合并导致一种不同的心灵状态,从静寂无声的中午,直到夜幕沉沉的午夜。大自然是一台背景,它既可做喜庆场合的陪衬,也同样能衬托悲哀的事件。当我身心健康时,空气中都弥漫着善意与美德。穿越空旷的广场,脚踩积雪的水坑,时值黎明前夕,天空布满云层——此时我心中虽然没有一点有关好运气的想法,但是我经历了极度的喜悦。我高兴到了恐惧的边缘。① ① 在1836年版本里,爱默生的原话是:“我几乎害怕去想一想,自己有多么高兴。” 在丛林中也是如此:一个人像蛇蜕皮一样一年年长大,但是不论他年纪有多大,他永远是个孩子。人在丛林里能永久地保持青春。在这些上帝掌管的庄园里,有一种神圣的礼仪和秩序统治一切。一年四季,延绵不断地过节,而客人乐在其中,一千年也不会感到厌烦。我们在丛林中重新找到了理智与信仰。在那里,我觉得一辈子也不会有祸事临头——没有羞辱,没有灾难(让我的眼睛避开它们吧)——而这些人为祸事是大自然无法弥补的。站在空地上,我的头颅沐浴在清爽宜人的空气中,飘飘若仙,升向无垠的天空——而所有卑微的私心杂念都荡然无存了。此刻的我变成了一只透明的眼球。我不复存在,却又洞悉一切。世上的生命潮流围绕着我穿越而过,我成了上帝的一部分或一小块内容。最亲近的朋友的名字听起来也陌生奇异之极。兄弟也好,熟人也罢,是主人还是仆佣──这些都在一刹那变得无谓,甚至讨厌。我成了一种巨大而不朽的美的崇拜者。我在荒野里发现了某种比在大街上或村镇里更为亲昵、更有意味的气氛。在静谧的田野上,尤其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人看到了某种像他的本性一样美好的东西。 田野与丛树所引起的欢愉,暗示着人与植物之间的一种神秘联系。它们说明我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不被理睬。它们在向我点头,我也向它们致意。在暴风雨中摇摆的树枝,对我既是生疏的,又是熟悉的。它令我十分吃惊,但又不是完全陌生的东西。它的效果就好比是在我自以为是、沾沾自喜时,突然被一种更崇高的思绪或更美好的感情所征服。 然而可以肯定,产生这种欢愉心情的力量并不存在于大自然之中,它出自人的心灵,或者出自心灵与自然的和谐之中。人们有必要以极大的节制态度来利用这种欢愉。因为大自然并非总是用节日盛装打扮自己──昨天依然是花香四溢、光彩迷人的美景,仿佛是专供仙女们玩耍嬉闹的地方,今天却沉寂一片,毫无生气。大自然总是染有情绪色彩。对一个在苦难中辛苦工作的人来说,他心中怒火熊熊,饱含悲伤。在另一种情况下,一个刚刚得知朋友死讯的人则会感到他周围的风景含有讥讽意味。当天空为这位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致哀时,它看上去也不再像往日那样开阔壮观。 注:本文选自《论自然·美国学者》,爱默生著,赵一凡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7-10-29 15:00 1303 0 2017-10-29
此时此刻 泰戈尔 | 阿什拉姆学校 attach_img
文:泰戈尔 ​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年轻的心灵中应渗透这样的思想:他出生于一个人类世界,这人类世界与它周围的世界是和谐一致的。 这正是现在的正规学校那种严肃的、傲慢的、高人一等的教育中所忽视的东西。这种教育把孩子们从一个充满奥秘、充满人格启迪的世界中强行拉开;它仅仅是一种纪律规定,它拒绝考虑个性;它是一个设计特殊的工厂,以期获得相同的结果,它沿着想象的平均直线开掘教育渠道,而我们知道,生命之线并非直线。 根据这种学校的观点,生命只有在允许自己被当做死亡、被切割成平均大小的时候,它才是完美的。这就是我上学时感到痛苦的原因。我发现我的世界从我的周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凳和直墙。 我认为,教育的目标是心灵的自由,这个目标只能通过自由的途径才能达到———尽管自由就像生活本身一样是有危险和责任的。 大多数人看来都忘记了孩子们是有生命力的人——比成年人更有生命力。成年人习惯于用习俗的外壳把自已遮蔽起来。因而,孩子们不仅要有上课的学校,还要有培养人格之爱的精神世界,这对孩子们的心理健康和发展来说是绝对必需的。 基于这种认识,我们创建了阿什拉姆学校。 在阿什拉姆学校,人们为了生命的最高目的,在自然的安宁之中聚集在一起。在那儿,生命不仅是静思的,而且是在活动中觉醒的;在那儿,孩子们的心灵不会被强迫去信仰。在那儿,他们要去将人的世界实现为他们渴望成为其居民的天国;在那,日出、日落和静寂的、灿烂的群星,每天都受到孩子们的重视;在那儿,人们在花儿与果实的盛会中尽情地享受着欢乐;在那儿,年轻人与老年人,教师与学生围坐同一张桌子,共进他们的世俗之餐和永恒的生命之餐。 在阿什拉姆学校,有这样一位老师: 他向孩子们背诵他喜爱的诗歌,欣喜若狂; 他从不怀疑孩子们的理解力; 他认为的最重要的是引起孩子们对学习的兴趣; 他的灵感不是来自书本,而是来自他情感丰富的心灵与世界的直接沟通; 季节作用于他身上的效果如同作用于植物身上一样; 他在血液中感受到那总是遨游于太空中,飘浮于空气中,闪烁于太空中,震颤于地下草根里的、不可见的自然信息。 他的研究不带有丝毫书斋气味。 总之,我们来这个世界,不仅要认识它,还要承受它。阿什拉姆学校的教育成果让人们知道,人与世界的天上人间真正联系是人格之爱,而不是机械的因果规律。最高的教育应是:不仅给我们以文化信息,而且要使我们的生命与万物和谐统一。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7-9-29 20:00 1133 0 2017-9-29
此时此刻 毛姆:对于某本书的思考 attach_img
​文:威廉·薩默塞特·毛姆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 一 每天清晨五点差五分,康德教授的仆人兰普准时叫醒了他。五点钟,康德穿着拖鞋、晨衣和睡帽,睡帽上面还戴着一顶三角帽,坐在书房里准备用早餐。早餐是一杯淡茶和一斗烟。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康德用来思考当天上午的讲座内容。然后他更衣下楼;讲堂就在他家的底楼。他从早上七点讲到九点。他的讲座广受欢迎,想要找到好位置你必须六点半之前就赶到。康德坐在一张小桌子后,用谈话的语调轻声讲课。他很少打手势,而是用幽默和丰富的例证来生动讲课内容。他的目标是教会学生独立思考,因此不喜欢学生们埋头苦记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先生们,不要这样写个不停,”有一次他这样说道。“我不是神谕。” 他习惯于把目光聚焦在离他最近的学生身上,通过他脸上的表情判断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话。但一件小事就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有一次一个学生外套上少了一粒纽扣,结果打断了他的思路;还有一次一个困倦的年轻人不停地打哈欠,康德于是停下来说道: “如果一个人无法抑制地要打哈欠,那么根据礼仪他应当用一只手遮住嘴。” 九点钟康德回到房间,换回晨衣、睡帽、三角帽和拖鞋,继续他的研究,一直到下午一点差一刻。这时他起身向楼下的厨娘喊话,告诉她开饭时间,然后换好正装,回到书房,等待前来午餐的客人。客人的人数从来都在两人到五人之间。康德无法忍受独自进餐。据说有一次他实在找不到人陪他吃饭,便让仆人上街随便带一个人进来。康德一贯要求厨娘准时备餐,客人准时到达。他习惯在他希望客人出现的那一天才发出邀请,这样他们就不至于为了同他一道午餐而放弃其他的预约。有一段时间一位克劳斯教授除了星期天外天天都来他家吃饭,可康德依然坚持每天早上都向他送去邀请。 客人一旦到齐,康德就会吩咐仆人上菜,自己去客厅里取银勺子──他把这些宝贝和钱一起锁在一张书桌里。客人们在餐厅落座后,康德便说:“开始吧,先生们。”然后大吃起来。饭菜很丰盛。这是康德一天里唯一的一餐饭,有汤、有豆荚烧鱼、有烤肉,最后还有奶酪和时令水果。每位客人面前都有一瓶红葡萄酒和一瓶白葡萄酒,这样他就可以自由选择。 康德喜欢说话,而且喜欢一个人说,如果有人插嘴或反驳他会很不高兴。不过他的话非常令人愉快,因此很少有人介意由他来垄断整场谈话。他曾在一本书中写道:“当一个缺乏经历的年轻人参加一场规格档次超乎他想象的聚会时,他很容易在开口说话时感到窘迫(尤其是在有女士在场的情况下)。这时,以报纸上的某则新闻作为开场白是很不合适的,因为别人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说起这个。他这时一定刚从街上走过,因此谈论坏天气是最佳的引子。” 尽管他自己的餐桌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士,但康德还是一向惯于用这个方便的话题作为谈话的起始点。接着他会转向当天的国际国内新闻,然后由此谈及旅行者的见闻故事,异邦的奇特习俗,一般文学以及食物。最后他会讲些幽默故事。他的故事很多,而且讲得有声有色。这么做照他的说法是为了“让用餐在笑声中结束,这样可以促进消化。”他喜欢把午餐拉得很长,客人直到很晚才起身离席。客人们离开后康德不愿立刻坐下,免得瞌睡。他绝不允许自己打瞌睡,因为在他看来睡眠应当尽量节制,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延长生命。餐后他习惯作午后散步。 康德是个小个子,身高刚刚五英尺,胸廓也窄,两只肩膀一高一低,人瘦得皮包骨。他长着一只鹰钩鼻,但眉毛很好,肤色也很洁净。他的蓝眼睛虽然很小但很精神、很敏锐。他着装整洁漂亮,戴着一副金色的小假发,打一条黑领带,着一件领口和袖口绣花边的衬衫。他的外套、裤子和背心的质料精良,配着灰色的丝绸长袜和绣着银扣的鞋子。他的一只胳膊下夹着那顶三角帽,另一只手中拄着一根金头手杖。每天不论天晴还是下雨他都要散步,而且不多不少一个钟头。但如果天气过于恶劣的话,仆人就会跟在身后为他撑起一顶大伞。 他唯一一次没有散步是当他收到卢梭的《爱弥尔》时。那本书他读得爱不释手,结果在屋里呆了三天。他散步时走得很慢,因为他认为出汗对自己有害;而且他喜欢一个人走,因为他习惯用鼻孔呼吸,这样做在他看来是为了避免着凉──如果他和同伴一起散步的话,出于礼貌就不得不说话,那样就只能用嘴呼吸了。他每天一成不变地走着相同的路线──按照海涅的说法,他总是沿着林登街走上八个来回。他每天离家的时间也是分毫不差,镇上的人都能根据他出门的时间来对钟。回到家后康德返回书房读书写信,直到天色变暗。这时,他习惯把目光对准附近一座教堂的尖顶,接着思考此时恰好占据着他思维的问题。 关于这点还有一个故事:一天晚上康德发现,他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尖顶了,原来是旁边的几棵杨树长得太高,遮住了尖塔。这让康德坐立不安。幸运的是杨树的主人同意剪去树顶,这样康德就能继续怡然自得地思考问题了。九点四十五分,康德停下了他繁忙的工作。十点钟前他已经安稳地裹在被中了。 但就在1789年七月中旬到月底的某一天,康德踏出房门作午后散步时,没有走向林登街,而是走了另一个方向。哥尼斯堡的居民惊讶万分,纷纷议论世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们猜对了。康德刚刚得到消息:七月十四日巴黎的暴民攻陷了巴士底狱,释放了囚犯。法国大革命开始了。 康德出身贫寒。他的父亲是个马具匠,品德高尚,他的母亲是个十分虔诚的信徒。关于父母康德这样说道:“他们给与我的教育从道德角度来说是完美无缺的。每当我怀念他们时,心中都对此感激不尽。”他其实还可以进一步说,母亲严格的宗教信仰对他最终形成的哲学体系同样产生了重要影响。康德八岁上学,十六岁时进入哥尼斯堡大学。此时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他的父亲很穷,除了支付他的食宿费用外无力给他更多的帮助。他从一个鞋匠叔叔那里得到过一些经济支持,他自己也做过家庭教师,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还凭着他在台球和奥伯尔牌戏上的本事赢了点儿钱,这才读完了六年大学。 父亲死时,康德二十二岁,他的家庭就此解体。康德太太为丈夫生了十一个孩子,活下来的有五个:本文的主角康德本人、一个比他年幼许多的弟弟和三个女孩儿。姑娘们后来都做了用人,其中两个嫁给了同阶层的人,小弟弟由鞋匠叔叔照料。而康德在没能申请到一所当地学校的助理职位后,先后在数个外省乡绅家中做过家庭教师。他因此得以融入一个在举止礼仪方面远胜自己出身阶层的社交圈,从而培养出了后来令他卓尔不群的翩翩风度和优雅举止。就这样他度过了九年光阴。后来他取得了学位,在哥尼斯堡大学成为了一名讲师。他住在公寓里,吃饭时选择那些有可能遇见好伙伴的小饭馆。 但他十分挑剔。一次他被公寓里一只公鸡的叫声干扰了思考。他试图把这只鸡买下,但主人不愿意,于是他只好搬家。还有一次他搬家是因为一位同住的客人谈话过于乏味,另一次是因为大家希望他就学术问题做长篇大论,而这恰恰是他不愿意的。多年以后康德的经济情况才有了好转,能够买下一座自己的房子,还有一个仆人来照料起居。房子里的家具很少,屋里唯一的一幅画是一位朋友送给他的卢梭肖像。墙壁原先粉得雪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油烟熏得漆黑,你甚至都能在上面写名字;一次一位客人真的这么干了,康德温和地批评了他。 “朋友,你为什么要扰动那经年的尘埃呢?这自然而然形成的帷幔难道不比金钱买来的要好吗?” 尽管康德活到了八十岁,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出生的小镇六十英里。他身体时常不适,鲜有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但他凭借意志力能够将注意力从身体的感觉上转移开,就好像它们与自己无关一样。“他喜欢说,一个人应该学会适应自己的身体。”他性格开朗,对所有人都友好体贴;但他十分拘礼。他尊重别人,也希望别人以相同的尊重回敬他。当他声名鹊起时,人们纷纷热切地想要见他一面,于是找中间人牵线搭桥,邀请康德来自己家中做客;但康德总是要求这些人先来他家作礼节性的拜访,然后才答应回访,不论他们是怎样的名流。 伊曼努尔·康德 二 我刚才对康德其人及其生平做了一个简要的介绍,为的是激发读者对这位大哲学家的兴趣,好引诱他有足够的耐心读完我下面将要展开的对其一本著作的读后感。这本书有一个有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标题:《判断力批判》。这本书讨论了两个主题:审美与目的论。这里我想第一时间澄清,我只打算讨论第一个问题──审美。而且对于自己的观点我也不敢抱太大信心,因为我完全清楚我一个小说家胆敢涉足这样的问题,一定会被认作自以为是。 我不想装哲学家,我仅仅是一个终身热爱艺术的人。我只敢说,我通过自身经验了解一些创作的过程;而作为一名小说家,我也能够不失偏颇地看待审美的核心主题──“美”。小说是一门艺术,但不是完美的艺术。伟大的小说可以讨论人类心中的所有激情,窥探他那多变而哀伤的灵魂深处,分析人际关系,描述文明或是创造不朽的人物;但美却只有在某个字被意外误用时才会出现在小说中。我们小说家不得不将美留给诗人。 但在我开始评论康德的审美观点之前我必须告诉读者一件奇怪的事:他似乎完全没有审美感官。一位传记家如是写道:“他似乎从不对绘画或雕刻表现出任何兴趣,即便对其中的珍品亦是如此。哪怕他站在收藏着倾国倾城的艺术品的画廊中,我也从未注意到他曾把目光转向这些杰作,或以任何方式表现出对艺术家技艺的欣赏。”他不是十八世纪的人们所说的那种“多愁善感之人”。他两次认真地考虑过婚姻问题,但他花了太长时间思考这一步的利与弊,结果一位他心中有意的年轻女士另嫁他人,另一位在他做出决定前离开了哥尼斯堡。 我想这足以说明他没有坠入爱河,不然的话他肯定能轻而易举地为心中的渴望找出充足的理由,即便他是位哲学家。他的两个已婚姊妹也住在哥尼斯堡,但康德在二十五年里没有和她们说过一句话。他对此的理由是,他没有什么要对她们说的。这听上去很理性。尽管我们不由地哀叹他缺少心肝,但当我们回想起多少次我们的胆怯迫使我们绞尽脑汁地同那些与自己除了血缘关系外没有任何其他共同之处的人没话找话时,我们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意志力。 他只有关系很近的熟人,却没有朋友;他们生病时他也从不去看望,只是每天派人前去问询。他们死时康德只是说:“让逝者在逝者中安息吧,”然后就把他们抛出脑外。他感情既不冲动也不外露,但和蔼、慷慨(在他那份微薄家产的限度内)、乐于助人。他有深邃的智慧和惊人的思辨力,但他的情感天赋非常贫瘠。 因此,康德居然能就这个涉及情感的问题发表这么多睿智且深刻的见地,这不能不令人愈发惊讶。在他看来,美当然是脱离于客体的。客体仅仅给了我们某种特定快感的语言符号。康德还发现艺术能赋予那些本质上丑陋的事物以美感。不过对于这一论断他有所保留地承认,某些事物的艺术表现形式是如此丑陋,以至于令人作呕。这一点某些现代派画家最好牢记。他还暗示,当实际经验过于平凡时,艺术家可以通过想象使自然素材升华为超越自然的艺术。凭这一点我们几乎可以认为康德甚至预见了当代抽象艺术。 一个哲学家的思维很大程度上是由其个性决定的。因此我们不难料到,康德对于美学问题的研究方式是纯理性的。它的目标是要证明美所带来的快感完全是思维的结果。他对这一论题的切入点也很有意思。康德首先在愉悦和美之间做出区分。他认为美所带来的快乐是不受任何利益影响的;而愉悦是感官接受到的快乐,因此愉悦产生倾向性,而倾向性则与欲望以及利益紧密相连。 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可以说明康德的观点:当我看着柏埃斯图姆的多利斯风格的神庙时, 我所感受的快乐是不受任何利益影响的,因此我可以很肯定地把这称作“美”;可是当我看见一只熟透的桃子时,它在我心中激起的快乐就不无利益关系了,因为它勾起了我品尝的欲望,因此只能称作“愉悦”而非美丽。各人的感官不尽相同,因此令我愉悦之物可能会令你无动于衷。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根据个人品味评判愉悦,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愉悦带来的满足仅仅是一种快感,因此康德声称它毫无价值。这是个很难让人接受的论断。在我看来对此的唯一解释就是康德坚信只有思维能力才具有真正的价值。既然美是脱离于感官的(因为感官必定与利益瓜葛),那么色彩、魅惑和情感这些仅仅带来快感的感官事物就与美毫无关系。这个结论当然令人诧异。 尽管乍听起来十分荒唐,但康德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论断,其逻辑还是十分清晰的。人类的感官能力各不相同。假如美依赖于感官,那就不存在一个标准的评判法则,美学也将不复存在。假如对于美的判断──或者我们可以简单地将其称为审美──要具备任何准确性,那它就不能依赖飘忽不定的感觉,而必须依靠精神活动。当你试图判断一件物体的美学价值时,你必须抛弃一切杂质──诸如那些诱人的色彩,还有你心中激荡的情感──而仅仅专注于它的形式;如果你能够在想象和理解(两者皆为思维能力)之间捕捉到某种和谐的统一,你就能获取快乐,从而肯定这件物体的美学价值。 在完成了这一思维步骤后,你就有理由要求所有人都认同你的判断。判定一件物体的美学价值不是基于概念定义,而是基于它所带来的快乐,因此属于主观判断。但尽管如此,它依然具有普遍的准确性,你也有权声称所有人都应当在经你认定具有美学价值的物体身上发现美。事实上认同你的判断是他人的责任。康德为此论断作了如下辩护:“当一个人认识到某客体为他带来的快乐不受任何个人利益影响时,他将毋庸置疑地视此客体具备某种为所有人带来快乐的特质。因为既然此种快乐不是基于任何主观倾向(或任何其他个人利益),那么主体对此客体的钟爱也就完全与主体自身无关,因而主体所感受到的快乐也与主体自身的一切个人因素无关。因此主体就能假定他人身上同样具备感受此种快乐的条件,从而坚信所有人都应当能感受到相似的快乐。” 不过有迹象表明康德自己也觉得这一论证缺乏说服力。或许他甚至想到过想象和理解并不比感官更坚实,因为很显然,没有哪两个人的思维能力是完全一样的。 哥尼斯堡里也许有很多人比我们的哲学家更富想象力,但没有人具备和他一样扎实的理解力。康德不得不假定我们可以凭借人类共有的感知力在判断“什么是美”这一问题上达成共识。但他本人也随即承认了人们经常对这一问题判断失误,因此他的假定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在另一篇论述中他认为人们对美的兴趣并不一致──可如果人类真的在这方面具有某种共同的感知力,那所有人都应该对美怀有同等的热爱了。 在一篇叫做《审美判断的辩证法》的文章中,康德声称,唯一能够挽救审美普适性的方法就是假定在客体和判断主体之上存在一个“超感体”。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那康德的意思就是说,美的客体和体验到美的主体都是现实的体现,而现实只有一个──两者事实上都是相同的丝线织成的同一套衣裤。但我认为这样的论述缺乏说服力。假定审美是全人类共有的感知力在我看来是想徒劳地证明一个完全违背经验的结论。如果说由美而生的快乐是主观的话──这一点康德当然极力坚持──那它的产生一定离不开鉴赏者本人的个性及其独特的思维和感知。尽管我们都是古罗马-希腊文明和希伯来文明的继承者,因此具有很多共性,但我们当中没有哪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尽管对于一些熟悉的事物我们或多或少能对其美丽达成共识──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都对它们耳熟能详──但毫无疑问,对于美的判断我们各人之间的差异丝毫不比我们对愉悦的判断小。 康德随后声称,如果你通过前文所述的步骤确定了一个客体的美,那你不但能够将你心中由美而生的快乐(一种感觉)普推至所有人,而且能够假定你的快乐(一种感觉──我重申) 是可以普遍传递的。这在我听来非常奇怪。我一直认为感情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不可传递。当我看着乔尔乔涅在弗朗科堡所绘的圣母像时,如果我有语言天赋的话我能够向你描述我心中的感受,但我没法让你心中涌起相同的情感。我能告诉你我坠入了爱河,甚至向你诉说爱在我心中燃起的激情,但我没法将我的爱传递给你,否则的话你和我就会同时爱上同一个对象,那我可就尴尬至极了。 我们的情感当然是由我们的个性决定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哪两个人眼中的诗和画是一模一样的。至于康德为何会认为感情是可以普遍传递的,我想这只能归因于他坚信感情是可以忽略的,除非它能通过想象和理解催生思维;而既然思维可以通过我们天然的认知能力普遍传递,那么催生思维的情感也应该能够传递。这也许就是康德如此坚持审美纯思维性的原因。 但思考是一种被动状态。它无法带来欣赏佳画,阅读美诗时的那种冲击审美感官的激动、兴奋和屏息感。它能很好地描述人类对愉悦的反应,但完全无法描述美的冲击。我很难相信有人真的能用“思考”那种不温不火的情绪读莎士比亚和弥尔顿,听贝多芬和莫扎特,看艾尔·格列柯和夏尔丹。 三 康德的情感可传递性理论很自然地引发了人们对于传递问题的思考。艺术家──不管是诗人,画家还是作曲家──毫无疑问都通过作品传递信息,但美学理论家们却就此推断传递信息正是艺术家的创作动机。这一点我认为他们错了。他们没能充分审视创作过程。我认为当一个艺术家开始着手创作一部作品时,他并没有抱着理论家们所揣测的那种动机。如果他的目的真的是为了传递信息,那他就是一个宣传家、鼓动家,而非艺术家。我很清楚小说家的创作过程:一个想法不知从何处闪入脑海,他给它起了一个宏大的名字──灵感。它就像钻入牡蛎壳内的小沙子一样微不足道,但激起的扰动却最终创造了珍珠。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令他激动,激发着他的想象;思绪和情感从潜意识中涌出,许许多多的人物浮出脑海,围绕着他们一幕幕事件也呼之欲出──人物是通过行为而非描述得到体现的──直到最后他的脑海中充斥着一大团混沌无形的素材。有时──但不是每次──他能够从素材的图案中发现一条道路,引领他穿过这片情感和思绪的混沌丛林,直到最后他的精神完全被这团迷茫所占据;为了将灵魂从这无法忍受的重负下释放出来,他不得不把一切都诉诸笔尖。创作完成后他终于重归自由。至于读者从作品中获取了什么,那就不是作家的考量了。 我认为这一描述同样适用于风景画家,像年轻的莫奈和毕沙罗。画家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某处景致──譬如一条弯弯的河道,或是夹在无叶落木中的一条雪中路──会在他心中唤起无名的激情,引发他的创作欲,让他感觉素材就在眼前。而既然大自然使他成为了一名画家,那他就能够把这种情感转化成形与色的布局。这尽管满足不了他自己的感官──我怀疑没有哪个艺术家能够完全达到心灵之眼所见的目标,不管他从事哪种艺术──但却能缓解内心的创作激情;那既是他的快乐,又是他的折磨。但我相信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正在向未来的观众传递信息。 这一描述对于诗人和作曲家同样适用。坦率地讲,我之所以选择用绘画而非音乐或诗歌为例,那完全是因为绘画讲述起来更简单。看一幅画只需一眼。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只需一瞥就能领悟一幅画作的全部内涵;那不但要求你具备领悟的能力,还需要你的持久与专注。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而语言充满了联想,在不同的国度和文化中联想也各不相同。语言通过含义和声韵感染人,因此同时影响着感官和思维。而绘画的唯一意义就在于它带给你的审美快感。 至于音乐我不敢多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奇天赋使人类创造了音乐,这在我看来是艺术创作之路上的最大谜团。而康德居然把音乐(和烹饪一道)归入最下等的艺术之列,这不能不令人咋舌。他的理由是,尽管音乐是最受欢迎的愉悦艺术,但它却完全是感官的。康德有这样的观点也纯属自然,因为他一向按艺术对于思维的贡献来衡量其价值。不过他对诗歌却评价甚高,因为诗能激发想象,突破概念或严格定义的语义限制,释放更多的思绪。“造型艺术中,”康德写道,“我最欣赏绘画,因为它最能深入思维的疆域。” 四 既然我原本就不打算把这篇文章写成哲学论文,而仅仅是探讨一个我感兴趣的话题,因此我想说两句题外话也并不为过。知识界对于审美的态度和几乎所有的美学评论家相同。这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们不得不理性地解读一个原本就和理性几乎无关,却差不多纯属情感范畴的问题。罗杰·弗莱①就是这样做的。罗杰富有魅力,文笔清晰,对绘画也略有涉猎,是位德高望重的艺术评论家。但就像我们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也会被自身所处时代的一些偏见所左右。他声称艺术作品应当在自由的审美冲动中酝酿,因此极力批判那些坚持自己的意愿,不允许艺术家天马行空的赞助者。他还非常瞧不起肖像画,因为在他看来,创作肖像画的目的是为了让主顾显示自己的社会地位或获取名望。他把那些接受肖像画工作的画家看做无价值的,甚至是有害的社会寄生虫。 ① 罗杰·弗莱(1866—1934),英国画家、美术评论家,推崇后期印象派画家,曾任剑桥大学美术教授,著有《塞尚》《美术和构图》等。 罗杰把艺术作品分为两类──“一类是艺术家自由表达真实审美冲动的作品,另一类作品是艺术家用雕虫小技取悦无力欣赏美的公众。”这听上去非常地傲慢。古埃及的法老给自己树立了巨大的雕像,其目的同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在墙上贴满自己的画像并无二致,都是为了将自己的形象深深印入臣民的脑海。②我们还有贝利尼的总督像、提香的《戴手套的男人》、委拉斯盖兹的英诺森教皇像,这些作品都能证明肖像画也能够成为美的艺术精品。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这些画的主顾不满意。如果菲利普四世真的对委拉斯盖兹的画不满意,那他绝不会如此频繁地为他做模特。 ②而尽管创作动机并不自由,古埃及的雕塑毫无疑问是极具艺术价值的。这是作者这句话的未尽之意。 罗杰·弗莱的论证漏洞在于他错误地假定艺术家创作一件作品的动机同评论家或一般观众有任何关系。如果他自己是小说家的话,那他也有可能会动笔写一本嘲笑其他小说家的作品,就像菲尔丁写《约瑟夫·安德鲁斯》嘲笑理查逊那样。但在创作本能的推动下,写作变成了他自己的快乐。我们知道,狄更斯曾经受邀就一个他并不感兴趣的话题写书,替一位著名漫画家的插图配文。他接受这份工作纯粹是为了每月能挣十四英镑。但凭借着旺盛的精力、源源不断的幽默感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才能,狄更斯创作的这本《匹克威克外传》成为了英语文学中最伟大的幽默典范。说不定正是那些他不得不咬牙接受的苛刻限制激发了他的天才灵感,让他神奇地凭空创作出山姆·维勒父子这样的角色。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技法娴熟的艺术家会被创作限制捆住手脚。当一位主顾要求作一副描绘他和妻子跪在耶稣受难十字架下的肖像画时,不论他是为了沽名钓誉还是因为信仰虔诚,画家无论如何都能毫不费力地满足他的愿望。我相信这位画家绝不会认为主顾的意愿是对他美学自由的侵犯:相反,我更倾向于认为创作限制带来的困难反倒激发了他的灵感。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其自身的限制。艺术家越有才能,就越能自由地在限制范围内发挥自己的创作本能。 我们的父辈和祖辈中曾有人声称绘画是一门神秘的艺术,只有画家才能充分欣赏,因为只有他们才了解绘画的技艺。这种观点最早出现在法国,那里在过去的一百年里也是大多数美学理论的发源地。我印象中是惠斯勒把这种观点引入了英国。他坚称一般观众本质上都是庸俗主义者,应当像领受神谕一样接受艺术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唯一的用处就是掏钱买画,给艺术家提供衣食,而他对作品不论欣赏还是批评都一样无足轻重。 这真是一派胡言。绘画技巧本身并无神秘之处,它不过就是艺术家用以达到目标效果的过程罢了。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其技巧,这和一般受众没有关系。他们只关心结果。当你看到一幅画作时,如果你思维独特的话也许你会有兴趣审视作者是通过何种手法将色彩、光线、线条和空间的关系整合起来的;但这并不是作品传递给你的审美价值。你不但用眼睛看画,同时也在用自己的生活经历、本能的爱憎、习惯、情感等等──可以说是你的全部个性──在读画。 你的个性越丰富,作品传递给你的内涵也就越丰富。那种认为绘画的奥秘只有它的门徒才能洞悉的说法在我听来非常愚蠢,尽管画家们会觉得它很入耳。这会误导他们鄙视某些评论家,只因为后者从作品中看到的东西从画家的职业角度来说无足轻重。但我想画家们错了。莱奥纳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今天已经不是人人都能欣赏了,但我们都知道这幅画对沃尔特·佩特的影响。它传递的不仅仅是纯粹的美学价值;它能够对沃尔特那奇特的感官造成如此冲击同样也是这幅画的一个重要价值。 埃德加·德加 《苦艾酒》 卢浮宫里有一幅德加的名画,人们习惯于把它叫做“苦艾酒”,但它事实上描绘的是一位当年广为人知的雕刻师和一位名叫艾伦·安德烈的女演员。他俩之间的关系在他们那个行当里根本算不上丑闻。画面中两人并肩坐在一家小破酒馆里铺着大理石面的桌子前,周围环境肮脏庸俗。女演员的桌前放着一杯苦艾酒。两人衣衫邋遢,你甚至都能闻到他们那肮脏的衣物和身上长时间不洗澡发出的臭味。此刻两人正醉醺醺地倒在长沙发上,脸色凝重阴沉。他们无精打采的神情中有一种无动于衷的绝望,你能感觉到他们已麻木地自暴自弃,并在无耻的堕落中越陷越深。这幅画并不漂亮,也不令人愉悦,但它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给人带来的是真正的审美冲击。 我当然能够发现这幅画高超的构图、漂亮的色彩和坚实的线条,但对我来说它的价值远不止这些。当我站在这幅画前时,我的感性突然敏锐起来;在我的思绪背后,在意识和潜意识之间,我想起了魏尔伦和兰波的诗,想起了《玛奈特·萨洛蒙》③,想起了塞纳河岸的码头和它们的二手书店,想起了圣米歇尔大街和那些古老肮脏的街道上的咖啡店和小酒馆。我敢说从仅仅考虑美学价值的审美角度来看,这些联想都是不应提倡的。但我为什么要在乎呢?这些联想大大增添了作品给我带来的快感。这样一幅能够带给人无限遐想的作品,其创作源泉怎么可能像著名的评论家卡米尔·莫克莱尔所说的那样,全是因为德加迷上了前景中大理石面桌子的矛盾视图呢? ③法国作家龚古尔兄弟的长篇小说,通过讲述一位画家与其模特儿兼情妇玛奈特·萨洛蒙的故事,全景式地描绘了19世纪巴黎的艺术界。 不过现在我有必要向读者做一个坦白。我一直在轻巧地谈论“美”,就好像我很清楚它的含义似的。但事实上我并不确定。美当然有其内涵,但那究竟是什么呢?当我们说一件东西很美时,我们究竟为何说出美这个词呢?除了表示它带给我们一种奇特的感觉之外,美还有什么其他含义吗?我注意到这个词同样困扰着美学评论家们;有些人甚至完全避免使用它。一些人声称美存在于和谐、对称和形体关系。另一些人说美就是真与善;还有些人坚持说美仅仅是令人愉悦之物。 康德对美做出了好几个定义,但它们都倾向于支持他关于美所带来的快乐是思考之乐的观点。尽管和我个人的发现完全相悖,但康德似乎坚信美的不可改变性,这一观点许多美学评论家也都赞同。济慈在《恩底弥翁》里的第一句话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一件美丽的事物是永恒的快乐。”这句话可能有两种理解:其中之一是,只要某一客体保有它的美,那它就能永远给人快乐。但既然美的本性就是给人快乐,我想这就落入了哲学家们所说的“分析命题”,因此没有告诉我们任何先前未知的信息。济慈这样的聪明人是不会做出这么无足轻重的命题的。我想他的意思只能是说美丽之物必将永葆美丽,因此永远是快乐之源。 可他又错了。美丽就像世上万物一样,只能是昙花一现。有时它的生命周期很长,就像古希腊的雕塑,凭借希腊文明的声望和它对人体的塑造,为我们提供了人体美的理想典范。但随着我们对中国艺术和黑人艺术的了解,眼下即便是希腊雕塑也在很大程度上丧失了对艺术家的吸引力,不再是灵感的源泉了。它的美也在逐渐消亡。我们从电影中就能对此窥见一二。导演们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根据古典美来选择主角了,而是看重他们的表情传递和其他体现人格个性的外在表现。导演们这么做只能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古典美的日渐式微。美的生命有时非常短暂。 我们都还记得年轻时那些曾给我们带来真实审美冲动的画和诗,但现在美已经离它们而去了,就像水从一只漏底的罐子中流走一样。美依赖于感性氛围,而感性氛围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新的一代人会有着不同的需求,寻求着不同的满足。我们会对过于熟悉的东西感到厌倦,转而追求新的事物。十八世纪的人对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画作不屑一顾,认为那不过是些笨拙、幼稚的艺术家的拙作而已。这些作品在那个年代美丽吗?不。是我们赋予了它们美。很可能这些作品在我们眼中的可贵之处完全不同于作品诞生之时的那些早已离世的艺术爱好者们的视角。 约书亚·雷诺兹爵士曾在《第二论》中推荐卢多维科·卡拉奇作为绘画风格的典范,认为他臻于完美。“他对光影范围的运用毫不做作,”约书亚写道,“简洁的色彩既有品味,又分毫不会分散观摩者对主题的注意力。画中弥漫着庄严的晨光,在我看来相当符合严肃庄重的主题,胜过提香画中人为的炫目阳光。”赫兹利特是一位伟大的评论家,也是一名画家,曾为查尔斯·兰姆画过一幅尚可的肖像。他曾经如是评论柯勒乔:“他在绘画艺术的许多不同方面都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卓越才能。” “一想起他,”赫兹利特雄辩地问道,“有谁能不(激动地)头晕目眩呢?”嗯,我们能。赫兹利特认为圭尔奇诺的《恩底弥翁》是佛罗伦萨最伟大的画作之一。我怀疑今天的人对这幅作品最多也就一瞥而过。 这些例子并不能说明伟大评论家们在说胡话;他们只是表达了那个年代的上流审美观。美其实只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产生特定的愉悦之情,于是我们就称那些愉悦之物为美。而它们之所以令人愉悦,仅仅是因为它们符合那个时代的某些需求。认为我们的观点会比我们的父辈更准确,这样的想法是愚蠢的。可以肯定我们的后代也会带着相同的疑惑看待我们的观点,就像我们看待约书亚爵士对佩莱格里诺·蒂巴尔迪的高度赞誉和赫兹利特对圭多·雷尼的热烈仰慕一样。 五 我刚才已经说了,在美的创造和美的欣赏之间有一道没有桥梁可以弥合的鸿沟。从我的话中读者不难推测出我的另一个观点:美的欣赏哪怕并不依赖于个人的文化修养,至少也会因文化修养而得到提升。这也是艺术鉴赏家和美学爱好者们的观点。他们甚至声称审美才能是非常罕见的。如果他们的话是正确的,那么托尔斯泰所说的“真正的美属于所有人”就会被推翻。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最有趣的部分也许就是他对“精神升华”的长篇大论了。这里我只需要向读者转述他的结论。 康德指出,大山里的农民只会把山看做可怕危险的东西,就如远洋的水手把海看做阴险无常的元素一样。要从白雪皑皑的山脉和狂风怒号的大海中获取一种我们称作“精神升华”的愉悦,则需要一种对思维的接受能力和某种程度的文化修养。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农民能够从他赖以为生的土地上发现美吗?我想不能。美的欣赏当然不能受实际利益的影响,而农民却一心想着犁地开渠。从自然中发现美是人类的一个新近发现,是由浪漫主义时期的画家和作家们创造的。创造它需要闲情逸致和发达的文化,而欣赏它则不但需要摆脱实际利益,还需要有文化修养和对思维的接受能力。尽管这听上去让人不舒服,但我实在想不出怎么驳倒“美只属于少数精英”这一结论。 可接受这个观点却让我十分不安。二十五年前我曾买过一幅费尔南·莱热的抽象画。那是一组黑、白、灰、红色的方块、长方体和球体的组合,画家不知何故给它取名《巴黎的屋檐下》。我当时觉得这幅画并不美,但挺有创意,有装饰性。那时我有一个厨娘,一个脾气暴躁,喜欢吵嘴的女人。她会在这幅画前站上很长很长时间,仿佛入了迷一样。我问她从画中看出了什么。“我不知道,”她说。“可它就是让我高兴!”在我看来她体验到的是一种真实的审美激情,就像我在卢浮宫里格列柯的耶稣受难像前感觉到的一样。 这件事(当然,只是个例)让我怀疑那种声称只有少数精英才能体验到艺术审美乐趣的观点可能过于狭隘。也许对于那些受过文化熏陶,个人经历宽广的人来说他们的审美快感会更细腻、更丰富、更敏锐,但没有理由认为那些境遇较差的人就无法体验到同等强烈与动人的快乐。能给后者带来快乐的东西也许美学家们会不屑一顾。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给济慈带来灵感,激发他写下那伟大诗篇的古瓮也不过就是一件古希腊-罗马时期的平庸雕塑品,但却给了他如此强烈的审美冲动,催生了英语文学中最美丽的诗篇之一④。 ④指《希腊古瓮颂》。 康德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这一看法:美并不存在于客体本身。客体仅仅给了我们某种特定快乐的语言符号。而快乐是一种情感,因此我相信所有能够体验悲伤、喜悦、爱、温柔、同情的人也都能体验到美所带来的那种快乐。我倾向于认为托尔斯泰的话是对的,真正的美人人都能体验,只是应该把“真正的”去掉。世上并没有“真正的”美。美就是给你我带来那种欣喜与释放感的事物,就像刚才描述过的一样。不过为了论述方便我在行文中还是继续把它当做一个桌椅一样的实体(尽管它不是),独立于观察者而存在。 六 说了这么多题外话,现在我必须回到主题──康德的审美论。下面我不得不探讨他的论文中最艰涩的部分:关于美的“目的性”和“目的”的讨论。而康德有时似乎把这两个概念当做同义词使用,使得理解变得愈发困难。本文的写作对象是一般的读者,因此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尽力避免使用哲学专业词汇,但现在我不得不请求读者耐心听我解释康德对于目的和目的性的定义。康德的定义如下:“目的是一个概念的对象,且此概念可被视作为其对象的产生原因,即使此对象成为可能的真实基础。而此概念与其对象间的因果关系即为目的性。”为了使概念明晰,康德还给出了一个例子:一个人建了一座房屋,为的是将房屋出租;所以租屋就是他建房的目的。 但如果他事先没有产生收取房租这个想法,那么建房就根本不会发生。所以这个收房租的想法就是建房的目的性。我们的哲学家对某个自然现象作出的目的性解释颇有几分幽默感,尽管他可能是无意的:“滋生在人类的衣服、头发、床铺上的寄生虫可能归因于大自然的一个智慧设计,是出于使人类保持清洁的动机,因为清洁是维护健康的重要途径。”但将寄生虫的创造归结于如此目的很难说是一个定论,只能说是一种想法。它可能只是一种有益的幻觉。我们在大自然中发现的所谓目的性可能只是由我们感官功能的特殊构造人为产生的。我们利用这样一种机制为自然万象寻找意义,以便找到我们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使得我们能够更加自然地理解世界。 幸运的是我只需要讨论这个机制与康德的美学理论相关的部分。康德说,美是一个客体的“目的性”,且此目的性以一种与其目的体现相分离的形式被感知。然而,这个目的性却是不真实的;我们受本性中的主观需求所迫而将其归结于我们称作美丽的客体。比起抽象概念来我更擅长探讨具体事物,因此我一直在努力地寻找一个“目的性”与“目的”相分离的客体,不过这可不太容易,因为对目的性最简单的定义就是目的性以目的为特征。 下面我斗胆尝试给一个例证。一只蛋壳瓷质地的饭碗就像威化饼一样薄,纤巧精美,其目的显然不是用来盛米饭。盛米饭这样的目的牵扯到实际利益,而审美的本质是脱离利害关系的。更何况这只饭碗的釉层下还画着令人惊叹的图案,你只有举碗向光才能一睹其容。这样的碗除了悦目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性呢?但如果康德的意思是说美丽之物的目的性就是产生快乐,那他一定会明说的。我隐隐觉得在他伟大的头脑背后他就是不愿承认快乐是构思一件伟大艺术品所能产生的唯一效果。 快乐向来身负恶名。哲学家和道学家们一直不愿承认快乐本身是好事,人们只是应当规避那些产生不良后果的快乐。我们知道,柏拉图就曾否定一切不能引人向善的艺术。基督教由于其鄙视肉体,纠缠于“罪”的倾向,一直视快乐为洪水猛兽,认为它不值得拥有不朽灵魂的人类去追求。我想之所以有这么多人不认同快乐,主要是由于人们总是把它与肉体享受联系在一起。这是不公平的。快乐不但有肉体的,还有精神的。如果我们承认性交如圣奥古斯都所说,是肉体快乐的巅峰(圣奥古斯都本人对此也有所了解),那我们同样可以说审美是精神快乐的巅峰。 提香·韦切利奥 《戴手套的男人》 康德说艺术家创造艺术品时心无旁骛,只想赋予作品以美。但我认为这不是事实。我相信艺术家创造作品是为了发挥自己的创作才能,至于他的创造是否美丽,这就纯属偶然了,连他本人也未必关心。我们从瓦萨里的记载中了解到,提香是个时髦多产的肖像画家,经验丰富,十分懂行。因此当他承接《戴手套的男人》这幅作品时,很可能一心只想着描绘逼真,好取悦顾客。但由于他本人的天赋和模特的天生气度,他居然创造了美,这是个快乐的意外。弥尔顿曾简明扼要地告诉我们,他作《失乐园》是出于说教目的。如果说他的行文段落间充满了美,那同样是个快乐的意外。也许美就像幸福和创新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拙文提笔时我本不想触及康德对“崇高”的讨论的,可是他坚持认为我们对美和崇高的判断是相近的,因为两者都属于审美判断;美和崇高背后有着相同的目的性(不幸的是他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且该目的性是完全主观的。“我们称某些事物崇高,”他说,“是因为它们使我们感觉到自己精神的崇高性。”当我们冥想波涛汹涌的大海和绵延无尽的喜马拉雅山脉时,我们的想象无法容纳心中涌起的情感。我们感到自己的无足轻重,但与此同时我们的精神也得到了升华;尽管满怀敬畏,但我们也意识到自己并不仅仅局限于感官世界,而是具备超越其上的能力。“大自然也许能夺走我们的一切,但却对我们的道德人格无能为力。” 因此帕斯卡曾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假如康德不是那么莫名其妙地匮乏审美感官,就像我在开篇提到的那样,那他也许会意识到当我们思索一件像西斯廷大教堂穹顶或格列柯的耶稣受难像那样的艺术精品时,心中的情感和我们面对所谓“崇高”对象时的感受是类似的──后者是道德情感和道德思想。 我们知道,康德是个道德家。“理性,”他曾说,“无法认同一个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寻欢作乐的人的存在是会有任何价值的。”这句话我们都会同意。他接着又说:“如果美丽的艺术没有或多或少地与道德思想相结合……那它就仅仅是一种干扰;我们对它越是依赖,就越是纵容它在我们的精神中散播对自身的不满,从而使我们愈发无能和不满。”在文章结尾他甚至说,真正的通往审美之路是发扬道德思想和陶冶道德情感。我不是哲学家,不敢说康德提出“美是一个客体的目的性,且此目的性以一种与其目的体现相分离的形式被感知”这样的深奥假设时有些言不由衷。但我承认,在我看来如果说艺术品所必然具备的目的性仅仅存在于艺术家的意识中,那康德的这些零散的结论就显得有些缺乏意义了;艺术家的意识和我们有何关系呢?我们——我重复一遍——只关心他所完成的作品。 杰里米·边沁多年前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如果诗歌和“推针”戏带来的快乐是等同的,那在这两者之间就不存在优劣问题。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是“推针”了,所以我不妨解释一下。这是个儿童游戏,按照规则一个玩家滚动针头,试图让它与另一个玩家的针头相交叉;一旦得手,他就可以用大拇指紧按两根针头,试着把它们吸离桌面,成功的话就赢下了对手的针头。当我还是个上小学的小男孩时曾和同学们用钢笔尖玩过这个游戏。后来校长发现我们不知怎的把这变成了一场赌博,当即就下了禁令,一旦逮到有人再玩就狠揍一顿。回到边沁的那句惊世骇俗的话,有人愤怒地反驳道精神快乐当然高于肉体快乐。谁说的呢?当然是那些青睐精神快乐的人。他们的人数少得可怜,要不怎么就连他们自己也承认审美是种罕见的天赋呢。而我们知道,大多数人出于实际或个人选择都专注于物质考量。他们的快乐也是物质化的,对于那些终其一生追求艺术的人侧目而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赋予“唯美主义者”一层贬义,而唯美主义者原本仅仅是指对美有特殊鉴赏能力的人。 但我们怎样才能证明他们错了呢?我们怎样证明在诗和推针戏之间是有差别、有选择的呢?我猜边沁在这里用“推针戏”(Push-pin)是为了压“诗”(Poetry)的头韵。那么就让我们以草地网球为例吧。这是项广受欢迎的运动,许多人都以此为乐。打网球需要技巧和判断,敏锐的眼睛和冷静的头脑。如果我从打网球中得到的快乐和你从提香的《耶稣入葬》,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或艾略特的《圣灰星期三》中得到的一样多,那你怎么证明你的快乐就比我的更优越,更精致呢?我想,那就只有证明你的审美天赋能对你的人格产生道德影响。 康德曾经下过这样一句重要的评论:“品味鉴赏家不但经常,而且大体上讲全都被惰怠、任性、作怪的情绪所俘虏”;他还说道,“比起其他人他们也许更难取得道德律方面的任何优越性。”这一点在康德做此评论时毫无疑问是事实,到了今天也依然如此。人性很少改变。任何人只要在康德所说的“鉴赏家”或者我们今天习惯称作“审美家”的圈子里呆上一段时间,就一定会发现在他们身上你很少能找到谦逊、宽容、仁爱与慷慨──简而言之,如果你期望他们的精神追求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美德,那你将一无所获。 如果审美快感只是知识阶层的鸦片,那么也可以认为它就是康德所说的“有害的干扰”,不然的话它就应该为它的主人带来美德。康德精辟地说道,美是道德的象征。除非对美的热爱能让人格高贵──这在我看来是唯一足以赋予美以价值的目的性──不然的话我们永远无法逃脱边沁的结论──如果诗歌和推针戏带来的是同等的快乐,那么这两者之间就没有优劣之分。 注:本文选自《随性而至》,毛姆著,宋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7-9-4 12:31 1432 0 2017-9-4
此时此刻 天堂里的作家——读卡尔维诺 attach_img
文:曹文轩​伊塔洛•卡尔维诺 天堂里的作家 卡尔维诺是我所阅读的作家中最别出心裁的一位作家。在此之前,我以为博尔赫斯、纳博科夫、格拉斯、米兰·昆德拉,都属于那种“别出心裁”一类的作家。但读了卡尔维诺的书,才知道,真正别出心裁的作家是卡尔维诺。他每写一部作品,几乎都要处心积虑地搞些名堂,这些名堂完全出乎人的预料,并且意味深长。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位作家像他那样一生不知疲倦地搞出一些人们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名堂。这些名堂绝对是高招,是一些天才性的幻想,是让人们望尘莫及的特大智慧。 我总有一种感觉,卡尔维诺是天堂里的作家。对于我们而言,他的作品犹如天书。他的文字是一些神秘的符号。在表面的形态之下,总有着一些神秘莫测的奥义。我们在经历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阅读经验。他的文字考验着我们的智商。他把我们带入一个似乎莫须有的世界。这个世界十分怪异,以至于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总会有一种疑问:在我们通常所见的状态背后,究竟还有没有一个隐秘的世界?这个世界另有逻辑,另有一套运动方式,另有自己的语言? 《看不见的城市》不是我们通常所见到的小说── 忽必烈汗的帝国,疆土辽阔无垠。他无法对他的所有城市一一视察,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天下究竟有多少座城市。于是他委托意大利的旅行家马可·波罗代他去巡视这些城市,然后向他一一描述。这个基本事实是虚假的。 现在,忽必烈汗与马可·波罗坐到了一起。马可·波罗开始讲他所见到的城市——严格来说,不是他所见到的城市,而是他所想象的城市。小说在格式上,用两种字体进行。一种字体呈现忽必烈汗与马可·波罗的对话,一种字体纯粹呈现马可·波罗所描绘的城市,后者有许多个片段。这些片段都是各自独立的。我们可以将它们当作优美的散文来阅读,而幕间式的忽必烈汗与马可·波罗的对话,则充满诗意与哲理,像莎士比亚戏剧的台词,十分精彩。 这些城市只可能在天国,而不可能在人间。 全书九章,共叙述城市55座。 书中的所有数字,都具有隐喻性与象征性。 这是些“看不见的”城市。他们是马可·波罗和忽必烈汗想象的产物。这两个人,是幻想家,是激情主义者,同时也都是诗人。他们坐在那里,海阔天空。忽必烈汗在马可·波罗的想象中又进一步想象,同样如此,马可·波罗也在忽必烈汗的想象中展开更辽阔的想象空间。忽必烈汗本是一个听者,但经常忘记他的角色而打断马可·波罗:你且停住,由我来说你所见到的城市。 像风筝一样轻盈的城市,像花边一样通透的城市,像蚊帐一样透明的城市,像叶脉的城市、像手纹一样的城市……这些城市络绎不绝地出现在他们的想象里。它们显示着帝国的豪华与丰富多彩,同时也显示着帝国的奢侈与散乱。 天要亮了,马可·波罗说,陛下,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所有城市都向你一一描述了。可忽必烈汗说,不,还有一座城市你没有说──威尼斯。马可·波罗笑了,你以为我一直在讲什么?在我为您描述的所有城市中,都有威尼斯。 作品最后回到了一个沉重的耐人寻味的主题上。这个主题是为天下所有不可一世的伟大君王所设定的:当他获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时,他同时失去了所有;一颗最伟大的灵魂,同时也是一颗最空虚的灵魂。 在形式上大做文章,这是卡尔维诺与一般小说家的区别。他的一生都在追求小说在形式上的创新。他要将自己的小说在形式上做得一篇与一篇不一样,每一篇的形式都是一个独创。在他看来,这样做是完全可能的。如果他没有在1985年去世而活至今日,他可能还会给我们带来多少种新颖而别致的小说形式呢? 卡尔维诺的形式本身是对存在方式的提炼。它的这些形式总是在无声向我们说明着什么——是关于存在的种种特性的。 伟大的形式也就是伟大的内容。 这些形式还帮助卡尔维诺超越了经验的局限。他也许体会到了,假如仅仅是为了呈现经验世界,传统的小说形式也许就是最恰当的形式,有它已经足够了。但卡尔维诺不想停滞于满足于经验世界。他要让人们有新的体验,而这些新的体验是正常的经验世界所无法满足的。他必须寻找、尝试一些新的形式,然后在这些由新的形式而带来的新的空间中展开他的描述。马可·波罗于是与忽必烈汗坐在了一起,于是我们在虚拟的世界中感受到别样的阳光与月色,别样的城市与人流,别样的风雨与草木。我们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流连,一边感受着新世界的精神与气息,一边回望经验世界,这时我们会突然发现:对经验体验的最深切的领悟却是在这个虚幻世界里完成的。 自由之“轻” 卡尔维诺颇为欣赏下面这一段文字: 她的车辐是用蜘蛛的长脚做成的,车篷是蚱蜢的翅膀;挽索是小蜘蛛线,颈带如水的月光;马鞭是蟋蟀的骨头;缰绳是天际的游丝。 它出自莎翁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卡尔维诺是要用这段文字说出一个单词来:轻。 他说:“我写了四十年小说,探索过各种道路,进行过各种实验,现在该对我的工作下个定义了。我建议这样来定义:‘我的工作常常是为了减轻分量,有时尽力减轻人物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天体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城市的分量,首先是尽力减轻小说结构与语言的分量。’”他对“轻”欣赏备至,就他的阅读记忆,向我们滔滔不绝地叙述着那些有关轻的史料: 希腊神话中杜尔修斯割下女妖美杜莎的头颅,依靠的是世界上的最轻物质──风和云;18世纪的文艺创作中有许多在空间飘浮的形象,《一千零一夜》差不多写尽了天下的轻之物象──飞毯、飞马、灯火中飞出的神;意大利著名诗人乌杰尼奥·蒙塔莱在他《短遗嘱》中写道:蜗牛爬过留下的晶莹的痕迹/玻璃破碎变成的闪光的碎屑;意大利浪漫主义诗人的笔下则有一长串轻的意象:飞鸟、在窗前歌唱的妇女、透明的空气。而其中,“总能传递一种轻盈、悬浮、静谧而诱人的感觉的”月亮出现尤其频繁;…… 同样,我们在卡尔维诺本人的小说中也看到了这样的文字:“……两个人静悄悄的,一动不动,注视着烟斗冒出的烟慢慢上升。那小片云,有时被一阵风吹散,有时一直悬浮在空中。答案就在那片云中。马可看着风云吹散,就想到那笼罩着高山大海的雾气,一旦消散,空气变得干爽,遥远的城市就会显现。” “轻”是卡尔维诺打开世界之门与打开文学之门的钥匙。他十分自信地以为,这个词是他在经历了漫长的人生与漫长的创作生涯之后而悟出的真谛。他对我们说,他找到了关于这个世界、关于文学的解。 我们也可以拿着这把钥匙打开卡尔维诺的文学世界—— 卡尔维诺将几乎全部文字都交给了幻想,而幻想是什么?幻想就是一种轻。 一个人坐在大树下或躺在草地上或坐在大海边幻想,此时,他的身体会失重,变得轻如薄纸,或者干脆,就完全失去重量。他会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是轻的,包括大山与河流。一切都可能飘动起来。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常作这样一个比喻:张开幻想的翅膀。 幻想而产生的飞翔感,是令人心醉神迷的。 在卡尔维诺看来,文学在本质就是一种幻想,因此,也就是一种轻。他很少面对现实,进行依样画葫芦式的描摹。他的目光是朝向天空,朝向虚无的,他的世界是在大胆的编织、大胆的演绎中形成的。当批评家们称《通向蜘蛛巢的小路》为写实主义作品时,我想,大概是从作品的精神而言不是从作品的情境与故事而言的。在幻想中,子爵被分成了两半而依然活在人世,成群涌动的蚂蚁在阿根廷横行肆虐,一座座不可思议的城市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云端里。 幻想的背后是经验,是知识。但一旦进入幻想状态,我们似乎并不能直接地具体地感受到经验与知识。它们是在那里自然而然地发生作用的,我们仿佛觉得自己有凭空创造的能力。先是一点,随即,不知于何时,这一点扩大了。幻想似乎有一种自在的繁殖能力。繁殖频率短促,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其数,一个个崭新的世界,一忽,就在一片烟云中出现了。 在整个幻想的过程中,我们始终领略着醉后、梦中和大病一场之后来到春光中的轻飘、飘逸之感。 在卡尔维诺的意识中,文学的世界产生于云彩、月光与薄雾之中。只有这样一个世界,才能圆满地表达我们对现实的认识。 卡尔维诺并不否认对现实的观察。但他用轻之说,阐释了他的观察方式。处于我们正前方的现实,是庞然大物,是重。它对于一般人,构成了强大的吸引力,以至于使他们无法转移视线再看到其它什么。人们以为重的东西才是有意义的,并为重而思索,而苦恼,而悲伤,而忧心忡忡。中国当下的那些以国家、以民族大业为重而将目光聚焦于普通人都会关注的重大事物、重大事件、重大问题上的作家,就是在重与轻的分界线上而与卡尔维诺这样的作家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的。 卡尔维诺在分析传说中的柏尔修斯时说,他的力量就正在于“始终拒绝正面观察”。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正前方矗立的事物,都具有方正、笨重、体积巨大、难以推动等特性。大,但并不一定就有内容,并可能相反,它们是空洞的,并且是僵直的,甚至是正在死亡或已经死亡了的。 我们很少看到卡尔维诺是正面观察的姿态。他的目光与我们的目光并不朝向一个方向。容易引起我们注意的,卡尔维诺恰恰毫无兴趣。而那些被我们所忽略不计的东西,恰恰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被常人忽略不计的轻;正是因为轻,才被我们忽略不计。卡尔维诺看我们之非看。叹息、微光、羽毛、飞絮,这一切微小细弱的事物,在他看来恰恰包容着最深厚的意义。 更准确一点说,卡尔维诺并没完全认为正面所观察到的东西就纯粹是毫无意义的,而是──在他看来,将正面的东西引入小说,是件愚笨的事情──这件事情本身就毫无艺术感。他由柏尔修斯砍下女妖美杜莎的故事,提出了“反射”(或叫“折射”)的观点:柏尔修斯在去砍美杜莎脑袋时,并不直视女妖的面孔,而是通过铜盾来反射她的形象。这是一个非常绝妙的比喻。它向我们喻示着艺术的产生的过程:艺术并不直接面对所要书写的对象,而是由折射而获得的图景。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处理。 将沉重的巨大的进行折射,也就是将重转化为轻──沉重的变成了光与影。 “世界正在变成石头。”卡尔维诺说,世界正在“石头化”。我们不能将石头化的世界搬进我们的作品。我们无力搬动。文学家不是比力气,而是比潇洒,比智慧,而潇洒与智慧,都是轻。卡尔维诺的经验之谈来自于他的创作实践──在创作实践中,他时常感到他与正前方世界的矛盾。他觉得他无法转动它们──即使勉强能够转动它们,也并无多大的意义。咧嘴瞪眼去转动无法转动的东西。这副形象也无法经得起审美。 卡尔维诺让游戏进入了他的小说创作。我们丝毫也不怀疑卡尔维诺是一个严肃的有着思想抱负的作家,但他骨子里却又有一股游戏的欲望。在他看来,小说就是玩塔罗纸牌。他将这种欲望显示在他的每部小说里。《寒冬夜行人》,是一副错乱的牌:卡尔维诺写一个读者正在读卡尔维诺的小说,但这个读者发现他所买的这本卡尔维诺的小说莫名其妙,它页码混乱,内容杂乱无章,故事脱节,于是他去书店想换一本,书店老板核对之后,竟告诉他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将卡尔维诺的小说与波兰作家巴扎克巴尔的一部叫《在马尔堡市郊外》的小说混合在一起了。 古典小说的重轭似乎被卡尔维诺卸下了。石头变成了在空中自由飘荡的“飘浮物”。 “如果我要为自己走向2000年选择一个吉祥物的话,我便选择哲学家诗人卡瓦尔坎蒂从沉重的大地上轻巧而突然跃起这个形象。”令人遗憾的是,卡尔维诺未能活到2000年。 童话精神与寓言性 卡尔维诺对童话一直情有独钟。他自称是意大利的格林。而我以为,他的童话──就我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有文学创作经验的人而言,比格林的童话更好。格林的童话毕竟是瞄准了孩子而写的,免不了小儿腔和少许做作,而卡尔维诺的童话是来自于民间传说,他在采集之后,尽力保持了它们作为民间文学时的模样、叙述方式,显得更为自然也更为纯朴。 我们看到了厚厚两大本童话。这是卡尔维诺用了几年的时间从意大利各个地区搜集而来的。其中有相当一批,精美绝伦。它们应收入世界各国的中小学语文课本。 从前,有个人有一棵梨树,每年都能收四大筐梨子,正好够交国王。有一年,只收了三筐梨子。他没法装满第四个筐,就把他最小的女儿装进去,然后盖上了些梨子和树叶。 童话几乎总是这样开头的。它一开始就把我们带到遥远的年代,并且一开始就将我们带到一个荒诞但一点也不令我们感到虚假的世界。我们与童话之间已经达成一种契约:童话就是写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契约,早在我们还作为婴儿时,就通过母亲或奶妈缔结了。我们喜欢它,因为,它给我们一份安静,一种境界。这些看似简单的文字,却有着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可以无限延长。当那些由作家苦心创作出来的文字很快死亡时,这些来自于民间的稚拙的甚至显得有点公式化的文字,却硬是一代一代地流出下来了。我们为什么就不去问一下:这是为什么?也许这些文字的背后沉淀着什么──沉淀着人类永恒的精神、永恒的希望和永不改悔的一番痴心与浪漫?童话这种形式本身,也许就是人类基本欲念的产物。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哪一天小说与戏剧等都会消亡的话,童话却会一如从前地存在着。 对童话理解得最透彻的当然不是我们,是卡尔维诺。 与其说卡尔维诺是小说家,倒不如说他是童话家。他的小说是在童话的模式中进行的。是写给成人看的童话。 一个人从小孩渐渐长大了。童话对他来说,也渐渐失去了魅力,因为,它们毕竟显得过于单纯了。这个人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混乱的社会。这个社会没有公主与王子,没有宝窟与金殿,甚至连巫婆与海盗也没有了。这个人依然可能还惦记着安徒生与格林,但是为了他的后代:他要为他的儿女讲述安徒生与格林的童话。而在讲这些童话时,他完全可能是无动于衷的。他希望他的孩子们活在圣洁的童话世界里。然而他自己却活在滚滚的尘世浊流之中而身心疲惫。他会觉得那些童话对现在的他是毫无益处的,除了可以帮他回忆童年和暂时获得一份宁静外,对他的生存几乎是毫无益处的。 卡尔维诺决定为大人写童话。他知道,我们是喜欢童话的,只不过是“小红帽”、“狼外婆”之类的童话已经不能再满足我们。 他将童话的基本精神与基本手法都承接了下来,但,他将内容复杂化、人性复杂化、主题复杂化,并且扩大了规模。童话的格式,他并没有完全舍弃,但在他的文字世界中,这些程式被隐蔽了起来,不再留下一丝痕迹。 他依然保留了童话的寓言性。 童话的不衰,大概就正在于它所具有的寓言性。 所谓的寓言性,是指那些被关注的问题,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甚至是存在于人类社会以外的世界中的问题。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基本命题,是经久不衰的。它关乎物质世界,也关乎精神世界。是天意,是法则,是无法解决的矛盾与问题。这些问题会在以后的历史里一次又一次地呈现,并得到验证。这些问题还具有神秘色彩,常处于暗中,默然地向我们预示着未来。这些问题与时代无关,与政体无关,与民族无关,更与时尚无关。 卡尔维诺的全部作品,都具有寓言性。我们在阅读他的文字时,总会有一种诡异的甚至略带恐怖的感觉。这些感觉在一伙人突然失去言语能力而只能凭借塔罗纸牌来进行诉说时,在子爵被劈开两半而一前一后地回到家乡时,在马可·波罗与忽必烈汗纪造各式各样的城市时,我们都经验了。卡尔维诺很少将他的文字用在一个具体的社会景观上。《通向蜘蛛巢的小路》的背景是实在的:法西斯战争。但我以为将它定为写实主义的作品,是很值得怀疑的。小说一开始,就是在童话世界里。故事、情景、氛围,都是童话的,文字底下的精神是寓言性的。 像卡尔维诺这样的作家还有几个:卡夫卡、博尔赫斯、加西亚·马尔克斯。 寓言性是小说的最高境界。 童话与诗应该是孪生姐妹。卡尔维诺的成人童话,具有诗性,这一点我们会在读他的第一行文字时就有所体会。散文有散文的境界,诗有诗的境界。我们无法说清它们之间的差异,但我们都能心领神会。我们知道诗的境界究竟是指什么。它与世俗无关,与当下无关,这是肯定的。与天地有关,与神性有关,这也是肯定的。《看不见的城市》应当被看成是散文化的诗,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马可·波罗、忽必烈汗是两位诗人。一流的诗人,浪漫主义诗人。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汗呈上的是诗篇,而不是别的什么,而他与忽必烈汗谈,是诗人之间的交谈。《看不见的城市》应被当作是一首长诗。 如果我们去比较一下童话与诗,我们将会发现它们在节奏与旋律上的一致性。而节奏与旋律是与押韵、重复有关的。这是童话《三间小屋》—— 有一位贫穷的妇人,临死时她把三个女儿叫到身边,对她们说:“我的孩子,我将不久于人世,抛下你们独自生活,我死之后你们就去找你们的几位叔叔,让他们给你们每个人盖一间小屋,你们三姐妹可要相互照顾啊。永别了。”说完就死了。三个女孩哭着离开了家。她们上路了,找到一个叔叔,是个草席匠。大女儿卡特琳娜说:“叔叔,我们的妈妈去世了,您是位好心的叔叔,能不能给我盖一间草席屋子?”草席匠叔叔就给她盖了一间草席屋子。另外的两个女儿继续上路,找到一个叔叔,是个木匠,二女儿朱丽娅说:“叔叔,我们的妈妈去世了,您是位好心的叔叔,能不能给我盖一间木屋?”木匠叔叔就给她盖了一间木屋。只剩下小女儿玛丽艾塔,她继续上路,找到一个叔叔,是个铁匠。她对他说:“叔叔,我们的妈妈去世了,您是位好心的叔叔,能不能给我盖一间铁屋。”铁匠叔叔就给她盖了一间铁屋。 尽管不是一样的屋子,但就都是屋子而言,是一种重复。后面的全部故事,也都是按重复这一格式来进行的。重复产生绕梁三匝的旋律。而旋律是与我们的心潮、生命的律动、情感的起伏以及快感的振荡构成共振关系,从而使我们感到了一种眩晕式的愉悦。 旋律使我们又达到了卡尔维诺所欣赏的轻的境界,我们会在旋律中离开地面漂浮起来。 卡尔维诺在他的成人童话中,多次使用了“重复”手法。《看不见的城市》暗含着数字,这些数字有倍数关系。全书九章,而马可·波罗与忽必烈汗的对话是十八次,恰巧是九的倍数。全书的大量章节题目同名,共分“《城市与记忆》、《城市与愿望》、《细小的城市》、《城市与天空》等十一种类型,其格式,是诗,而不是小说。 童话的另一特征是人与自然的界限的消失,而水乳交融。童话世界中的人与草木、与动物是不分彼此的。王子可能是一头狮子,而公主可能是树上的一粒果实。人就是一片云彩、一颗雨滴、一抹亮光、一只飞鸟。反过来说,云彩是人,雨滴是人、亮光是人、飞鸟是人。与人作伴的往往不是人,而是草木与动物。 “鸟儿们都围绕在他的床边飞。”老子爵阿约尔福死后,“所有的鸟都停栖在他的床上,好像飞落在一根海面漂浮的树干上”。女孩帕梅拉“把辫子盘到头上,脱去衣衫同她的鸭子一起在小池塘里洗起澡来”(《分成两半的子爵》) 人与自然是一种十分亲和的关系。这里头含有一份温馨,一份童真,一份善良,一份纯情。 童话有童话的画面: 军队在前进,大群大群的白鹳相随着,在混沌沉滞的空气中低低飞行;(《分成两半的子爵》) 一棵梨树正处于曝光的逆照之中,一树的梨子──只剩下右边一半的梨子;(《分成两半的子爵》)  ……卡尔维诺为我们描绘了大量童话画面。我在设想:日后如果有一个画家将这些文字变成画,会怎么样呢? 感谢卡尔维诺,借由他的文字,我们从尘世中挣脱,漂浮到蔚蓝而杳渺的天际,从天使的肩头看见了我们所在的人间,看见我们在那些苍白而繁冗的时光间穿行。然后,轻轻的,我们和天使一起转身,飞向那天高深处,并且,微笑了。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7-7-31 11:14 1169 0 2017-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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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开岭一19世纪的一个黎明,在巴黎乡下一栋亮灯的木屋里,居斯塔夫·福楼拜在给最亲密的女友写信:“我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像现在这样)。我工作到深夜,窗户敞开,不穿外衣,在寂静的书房里……”“按时看日出”,我被这句话猝然绊倒了。一位以面壁写作为志的文豪,一个如此吝惜时间的人,却每天惦记着日出,把再寻常不过的晨曦视若一件盛事,当作一门必修课来迎对,为什么?它像一盆水泼醒了我,浑身打个激灵。我竭力去想象、模拟那情景,并久久地揣摩、体味着它……陪伴你的,有刚苏醒的树木,略含咸味的风,玻璃般的草叶,潮湿的土腥味,清脆的雀啼,充满果汁的空气,仍在饶舌的蟋蟀……还有远处闪光的河带,岸边的薄雾,红或蓝的牵牛花,隐隐颤栗的棘条,一两滴被蛐蛐声惊落的露珠,月挂树梢的氤氲,那蛋壳般薄薄的静……从词的意义上说,黑夜意味着偃息和孕育;而日出,象征着诞生和伊始,乃富有动感、饱含汁液和青春性的一个词。它意味着你的生命画册又添置了新的页码,你的体能电池又注入了新的热力。正像分娩不重复,日出也从不重复。它拒绝抄袭和雷同,因为它是艺术,是大自然的最宠爱的一幅杰作。黎明,拥有一天中最纯澈、最鲜泽、最让人激动的光线,那是灵魂最易受孕、最受鼓舞的时刻,是最青春荡漾、幻念勃发的时刻。像神性的水晶球,它唤醒了我们对生命的原初印象,唤醒了体内沉睡的某群细胞,使人看清了远方的事物,看清了险些忘却的东西,看清了梦想、光阴、生机和道路……迎接晨曦,不仅是感官愉悦,更是精神体验;不仅是人对自然的阅读,更是大自然以其神奇作用于人的一轮撞击。它意味着一场相遇,让我们有机会和生命完成一次对视,有机会深情地打量自己,获得对个体更细腻、清新的感受。它意味着一次洗礼,一桩被照耀和沐浴的仪式,它赋予生命以新的索引、知觉,新的闪念、启示与发现……“按时看日出”,乃生命健康与积极性情的一个标志,更是精神明亮的标志。它不仅代表了一记生存姿态,更昭示着一种爱生活的理念,一种生命哲学和精神美学。透过那橘色晨曦,我触摸到了一幅优美剪影:一个人在给自己的生命举行升旗! 二与福楼拜相比,我们对自然又是怎样的态度呢?在一个普通人的生涯中,有过多少次沐浴晨曦的体验?我们创造过多少这样的机会?仔细想想,或许确有过那么一两回吧。可那又是怎样的情景呢?比如某个刚下火车的凌晨——睡眼惺松,满脸疲态的你,不情愿地背着包,拖着灌铅的腿,被人流推搡着,在昏黄的路灯陪衬下,涌向出站口。踩上站前广场的那一刹,一束极细的腥红的浮光突然鱼鳍般游来,吹在你脸上——你倏地意识到:日出了!但这个闪念并没有打动你,你丝毫不关心它,你早已被沉重的身体击垮了,眼皮浮肿,头疼欲裂,除了赶紧找地儿睡一觉,你啥也不想,一秒也不愿多呆……或许还有其它的机会,比如登黄山、游“五岳”:蹲在人山人海中,蜷在租来的大衣里,无聊而焦急地看表,终于,人群开始骚动,巨大的欢呼声中,大幕拉开……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混乱、嘈杂、拥挤不堪中进行的,越过无数的后脑勺和下巴,你终于看见了,和预期的一模一样——像升国旗一样准时,规定时分、规定地点、规定程序。你突然惊醒:这是早就被设计好了的,早就被导游、门票、地图和行程计算好了的。美则美,就是感觉不对劲:有点失真,有人工之痕,且谋划太久,准备得太充分。而更多的人,或许连一次都没有!一生中的那个时刻,他们无不蜷缩在被子里。他们在昏迷,在蒙头大睡,在冷漠地打着呼噜——第一万次、几万次地打着呼噜。那光线永远照不到他们,照不见那身体和灵魂。 三放弃早晨,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已先被遗弃了。意味着你所看到的世界是旧的,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陈”。仿佛一个人老是吃经年发霉的粮食,永远轮不上新的,永远只会把新的变成旧。意味着不等你开始,不等你站在起点上,就已被抛至中场,就像一个人未谙童趣即已步入中年。多少年,我都没有因光线而激动的生命清晨了。上班的路上,挤车的当口,迎来的已是煮熟的光线,中年的光线。在此之前,一些重要的东西已悄悄流逝了。或许,是被别人领走了,被那“按时看日出”的神秘之人(你周围一定有这样的人)。一切都是剩下的,生活还是昨天的生活,日子还是以往的日子。早在天亮之前,我们已下定决心重复昨天了。这无疑令人沮丧。可,即使你偶尔起个大早,忽萌看日出的念头,又能怎样呢?都市的晨曦,不知从何时起,早已变了质——高楼大厦夺走了地平线,灰蒙蒙的尘霾,空气中老有油乎乎的腻感,挥之不散的汽油味,即使你捂起了耳朵,也挡不住车流的喇叭。没有合格的黑夜,也就无所谓真正的黎明……没有纯洁的泥土,没有旷野远山,没有庄稼地,只有牛角一样粗硬的黑水泥和钢化砖。所有的景色,所有的目击物,皆无施洗过的那种鲜艳与亮泽、那抹蔬菜般的翠绿与寂静……你意识不到一种“新”,察觉不到婴儿醒时的那种清新与好奇,即使你大睁着眼,仍觉像在昏沉的睡雾中。四千禧年之际,不知谁发明了“新世纪第一缕曙光”这个诗化概念,再经权威气象人士的加盟,竟铸造出了一个富含高科技的旅游品牌。据说,浙江的临海和温岭还发生了“曙光节”之争(紫金山天文台将曙光赐予了临海的括苍山主峰,北京天文台则咬定在温岭。最后各方妥协,将“福照”大奖正式颁给了吉林珲春)。一时间,媒体纷至沓来,电视现场直播,庙门披红,山票陡涨,那峦顶更成了寸土寸金的摇钱树,其火爆俨然当年大气功师的显灵堂……其实,大自然从无等级之别,世纪与钟表也只是人类制造,对大自然来说,并无厚此薄彼的所谓“第一缕”……看日出,本是一件私人性极强、朴素而平静的生命美学行为,一旦搞成热闹的集市,也就失去了其本色和底蕴。想想我们平日里的冷漠与昏迷,想想那些灵魂的呼噜声,这种对光阴的超强重视实为一种讽刺。对一个习惯了漠视自然、又素无美学心理的人来说,即使你花大钱购下了山的制高点,又能领略到什么呢?爱默生在《论自然》中写道:“实际上,很少有成年人能真正看到自然,多数人不会仔细地观察太阳,至多他们只是一掠而过。太阳只会照亮成年人的眼睛,但却会通过眼睛照进孩子的心灵。一个真正热爱自然的人,是那种内外感觉都协调一致的人,是那种直至成年依然童心未泯的人。”像福楼拜,即这种童心未泯的人。还有梭罗、史蒂文森、普里什文、蒲宁、爱德华兹、巴勒斯……我敢断言,假如他们活到今天,在那“第一缕曙光”照着的地方,一定找不着他们的身影。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只有恢复孩子般的好奇与纯真,只有像儿童一样精神明亮、目光清澈,才能对这世界有所发现,才能比平日里看到更多,才能从最平凡的事物中注视到神奇与美丽……在成人世界里,几乎已没有真正生动的自然,只剩下了桌子和墙壁,只剩下了人的游戏规则,只剩下了同人打交道的经验和逻辑……值得尊敬的成年人,一定是那种“直至成年依然童心未泯的人”。 五在对自然的体验上,除了福楼拜的日出,感动我的还有一个细节——前苏联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引述过一位画家朋友的话:“冬天,我就上列宁格勒那边的芬兰湾去,您知道吗,那儿有全俄国最好看的霜……”“最好看的霜”,最初读到它时,我惊呆了。因为在我的生命印象里,从未留意过霜的差别,更无所谓“最美的”了。但我立即意识到:这记存在,连同那记投奔它的生命行为,无不包藏着一种巨大的美!一种人类童年的美,灵魂的美,艺术的美。那透过万千世相凝视它、认出它的人,应是可敬和值得信赖的。和那位画家相比,自己的日常感受原是多么粗糙和鲁钝。我们竟漏掉了那么多珍贵的、值得惊喜和答谢的元素。它是那样地感动着我。对我来说,它就像一份爱的提示,一种画外音式的心灵陪护。尽管这世界有着无数缺陷与霉晦,生活有着无数的懊恼和沮丧,但只要一闪过“最好看的霜”这个念头,心头即明亮了许多。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收藏它,憧憬它。有好多次,我忍不住向友人提及它,我问:你可曾遇见过最好看的霜? 虽然自己同无数人一样,至今没见过它,也许一生都不会相遇。但我知道,它是存在的,无论过去、现在或未来……那片神奇的生命风光,它一定静静地躺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它也在注视我们呢。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7-7-22 21:41 1908 0 2017-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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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百老汇看音乐剧 文:枫子 曾经有一回,我在纽约一口气住了11个晚上,就在曼哈顿的正中心----时代广场的时代酒店。酒店位于49街和第七大道之间,百老汇的最中心区。这个地点意味着,我出门去看场百老汇的音乐剧,简直就像去路口士多店打个酱油那般容易简单! 酒店正对着的就是一家戏院,常年上演着著名的音乐剧《芝加哥Chicago》。酒店的左手边紧邻着另一家戏院,正上映着当年获得9项Tony奖的《摩门经The Book of Mormon》。Tony奖被视为美国话剧和音乐剧的最高奖项,获提名剧目均为在百老汇各剧院演出的音乐剧。每次走过这家剧院的门前,我都要小心翼翼侧着身子踮着脚尖,因为那门口坐满、睡满了熬夜排队买票的戏迷们。看来百老汇的音乐剧不只墙外开花聚焦着全世界的眼光,在这墙内也深深牵绊着NewYorker纽约客们的心!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xdLpnWXEbLEaQfqZF24dlHrQK9j4VRQ0LCdl5j7t3f2qRkebLMrypNKoNx8CTpiaibUxibZPyCC2gRA/0?wx_fmt=jpeg 兴奋地跟在纽约的律师朋友憧憬着必看的百老汇经典剧目,他却劝我们不妨去看看外百老汇的Show。原来这百老汇有50多家戏院,常年上映着举世闻名的经典大戏;而在外百老汇(Off Broadway,指在百老汇以外纽约其他地区)更有百十多家剧院,那里则是观赏一些小众的或先锋的或实验性的最新剧目的聚集地。热爱艺术的纽约客不跟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挤在百老汇,而是更愿意到外百老汇的小剧场去欣赏真正艺术性的演出。 我却未能免俗,毕竟我是游客一枚。曾经在很久以前,在东方在亚洲时就无限憧憬着的那些如雷贯耳的音乐剧目,如今就真真切切地晃动在眼前。走在时代广场,感觉那铺天盖地的平面的立体的广告牌中,有一半都是在宣传音乐剧的:哦,《歌剧魅影》;哇,《妈妈咪呀!》;Oui,《芝加哥》;Yes,《雨中曲》!如我这般来自世界各地亢奋着的游客们置身其中,简直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干脆直接跌倒迷失在音乐剧的包围之中。 在纽约,我们把音乐剧当做一项旅游产品来消费。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xdLpnWXEbLEaQfqZF24dlHVVB3fqh0mNUhp7arvibh1JEoCsPE9aEiauoHkltXR7XAYIsyJJ9symXg/0?wx_fmt=jpeg 时代广场上的音乐剧广告铺天盖地 百老汇早已对世界各地的游客进行过经久的培训了。慕名而来的观众怎么也会哼唱几句著名音乐剧中的旋律吧:像《乞丐与荡妇Porgy and Bess》中的SummerTime,或《妈妈咪呀Mamam Mia!》中的DancingQueen, 又或是《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里的Tonight,再不济也会哼两句《猫Cats》里面的Memory吧……音乐剧不同于话剧,它比话剧多了歌舞;不同于舞剧,它又比舞剧多了说唱;更不同于歌剧,因为它演唱的同时还又说又跳……它是百老汇流行起来的歌舞剧Musicals,是音乐、歌曲、舞蹈和对白相结合的戏剧表演,而归根结底,音乐才是它的灵魂和主线!朗朗上口的旋律容易传承,人们往往就是因为一首歌而记住了一部剧,就像我每次唱起Memory,眼前就会晃动着那些猫脸。记得2004年看American Idol,那个后来夺冠的黑人女孩Fantasia比赛期间两度演唱SummerTime,每次都是赤脚坐在地上,藏起姿势,藏起装扮,只用灵魂演绎,把这首爵士乐歌曲的忧郁心酸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直唱得评委也泪眼汪汪。因为记住了这首歌,我才了解到原来它出自一部叫做《波吉与贝丝》的音乐剧史上第一部黑人爵士乐的歌剧。 时代广场上醒目地矗立着一个大型折扣售票亭TKTS,电子版上显示着当天百老汇和外百老汇各色剧目的折扣价格,游客们直接在这排队买票,简单方便。我花了80美金,即6折的价格买了一张当晚《歌剧魅影The Phantom ofthe Opera》的票。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xdLpnWXEbLEaQfqZF24dlHD218XySSDl3he5Ln3pwMsLGyn74E0V1c1Fic8kas5knA18lbRrclsSQ/0?wx_fmt=jpeg 上演《歌剧魅影》的Majestic剧院 百老汇音乐剧的名声在外,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选段外,有些剧则是以同名电影、小说先声夺人,改编成音乐剧后自然省却不少宣传的气力,能够轻易闻名。对这部《歌剧魅影》,我在思想上的准备铺垫可真是不少:在中国时,我便老早就看过这部音乐剧电影;在法国时,又探访了这故事发生地的巴黎加尼叶歌剧院;在加拿大,我开着车听着它的CD,对剧里那些优美的选段可谓耳熟能详:Phantomof the Opera ,The Music of the Night,Think of Me, Angelof Music……因其是伟大作曲家韦伯的作品,我还连带着将他的又一力作《猫》也了解了一番。(世界四大音乐剧中,韦伯的作品就占了两席:《歌剧魅影》和《猫》,另两部为《西贡小姐》与《悲惨世界》。) 以时代广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一公里内,音乐厅如商铺林立,那些看似又老又旧又小的戏院,每家都有自己的经典剧目在上映,剧场只要有一部举世瞩目的镇店之宝,那么就可以坐吃几十年老本了。在44街的这家Majestic戏院,镇店之宝就是百老汇史上上演时间最长的歌舞剧(从1988年首映至今):《歌剧魅影》。 这部史上超强悍、骨灰级的歌舞剧原来竟是在这样小的剧场里扬名全球的!Majestic好小啊,我数了数,也就1600多个座位吧,可在百老汇,据说它还算是大型剧场呢。坐在小剧场里的好处是,观众与舞台亲密无间,置身其中全情投入,在演出的两三个小时内台上台下融为一体不忘彼此。音乐剧里像《歌剧魅影》这样的大制作为数不多:首先它有一个好剧本,改编自盖斯东•勒鲁(GastonLeroux,1868-1927)的惊险小说《歌剧幽灵》;舞台布景亦可谓大手笔,将空旷惊秫的加尼叶歌剧院逼真地再现于方寸的舞台之上;而最令它扬名万方的还是其优秀的音乐!英国音乐剧作曲家韦伯(AndrewLloyd Webber)可谓当代音乐剧之父,也许大众不太熟悉他的音乐剧目,可他创作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可以说是无人不晓:Don’t Cry for meArgentina, I Don’t Know How to Love Him,Memory,等。3次Tony奖、3次格莱美奖、1次奥斯卡奖、1次艾美奖……单只这些奖项也可以从侧面说明些问题吧。韦伯在创作《歌剧魅影》时,女主角克丽丝汀的音乐部分则是根据莎拉·布莱曼的音域设计的,而出演了此剧后莎拉也一夜成名,并且还因此成就了她与韦伯的一段姻缘。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xdLpnWXEbLEaQfqZF24dlHZEEFkWaObSFcx13lVu1u9QlJGFtXxLdT5ZcsByD4ZdJho5RAiahdznA/0?wx_fmt=jpeg 《歌剧魅影》剧照 音乐剧不比电影电视,没有NG,演员们每一场都是实打实地全情表演下来。我们期待看到不同演员对同一角色的迥异演绎,即便是同一个演员每天的表演也不尽相同。剧场里的每个瞬间都是无法复制的,想要鉴证那个瞬间,除了坐在剧场里外别无他法。 虽然此前也看过这电影,欣赏过其音乐,但置身现场的感觉还是不同,整个人被这浓重的气氛感染着,不由自主地进入剧情跟着徘徊于现实与虚幻之间,不能自拔。舞台表演的魅力就在于现场的同步感,我的心随着剧情的发展也一直悬而未定,情绪亦沉湎于男主角的善良与专横,体贴与霸道,矛盾纠结不能自拔的悲情与无助里面,悲伤着他的悲伤,感动着他的感动,甚至也跟着蹙眉,甚至也跟着叹息。当然,我更是冲着那些早已熟悉的音乐旋律去的。每当现场响起那些音乐选段,那些从前我只能透过音响、通过屏幕来欣赏,无的放矢展开我的想象的音乐,现在就通过舞台上这些具体的人、物、光、影活生生地显现了,这抽象变具象,幻象成现实的转换给我的心灵带来不小的刺激和撞击。感动于是产生。 一场表演看下来,我的收获是全方位的:在同一个晚上,我聆听了一场演唱会,观赏了一场舞蹈表演,倾听了一场管弦乐队的演出,欣赏了一部音效光影舞台布景俱佳的话剧表演。综合多样的艺术形式,立体逼真的现场感,我想,也许这正是音乐剧这种艺术形式吸引人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虽然只面对着1000多名观众,可舞台上的演员们每一场都在全情投入,勉力而为。就这么一场一场踏踏实实地演下来,到2012年2月份,《歌剧魅影》已经在百老汇演出了十万场次!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xdLpnWXEbLEaQfqZF24dlHlyUkHzj1u65HkkIjicdoBjAmQrCibtt1WRImkHoNibye1u46aJxibU8xeA/0?wx_fmt=jpeg 时代广场上的折扣票售票亭TKTS 一部音乐剧的演出,是一个团队整体协作的成果。置身其中不同角色的人有着不同的心情体会。对词曲作者来说,他们的参与可以说是一次性的工作,词曲创作完毕后交给演出团队就算大功告成。而对于演职人员来讲,接受了一部剧目的演出,就意味着把一个季节,一年,甚至几年的光阴提前承诺了出去。而在演出的过程中,演员们是兴奋的,因为每一场的表演都可以不同,每天的发挥都因当时的情绪、状态甚至身体情况而有所变换。但对于一些欠缺发挥余地的角色,比如乐队,就是耐力与恒心的考验了。乐手们每天机械地重复演奏相同的曲目,在固定的地方做着规定好的情绪处理,这对艺术家来说是万万不可忍受的。曾认识一个魁北克的小提琴手,在百老汇多部音乐剧的乐队里担任演奏。他说:为了钱,我会去那边(百老汇)工作2、3年,等赚够了一段时间的生活费,我是一定要给自己放假的,修身养性,专心创作,否则我就成了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专业技师了。 住在曼哈顿的那些天里,我共看了三场音乐剧。一次是以Will Call的形式,在酒店预订,去现场取票,140美金一张,后来比较起来我才知道这样买票最贵。那次看的是《Anything Goes》,一部自上世纪30年代就在百老汇出演的经典剧目,曾获奖无数。这是一部我所理解的最经典的百老汇歌舞剧:演员们各个能歌善舞,唱功、样貌、表演、舞技,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是专业水平。想起我们国家原来的文工团演员好像就是这样的,可惜现在却再难找这么全能型的人才了。故事也是以经典美式大团圆结尾,全场观众看得都很开心并且满意。还有一次是离开纽约最后那天下午,趁着还有两个小时的空闲,就溜达到酒店对面去看《芝加哥》。刚巧赶在开演前最后一分钟,花38元买了一张最Cheap的票。进去一看,那是更古旧的小剧场,一共就十几排座位,我坐在十来排的地方视线已经相当不错了。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xdLpnWXEbLEaQfqZF24dlHuNUF9p4Deuw8LOxlk9GH8ibb9gJ36045icSDLp1f5Z7gNZHDsF0icv5Eg/0?wx_fmt=jpeg 《芝加哥》剧照 艺术与它所依赖存在的城市文化紧密相连,百老汇音乐剧其实折射着很强的纽约独有的大熔炉文化特色。歌舞剧的音乐创作需要融合不同类型的流行音乐及配器,而纽约这个流行音乐的文化重镇则为之提供了宝贵的多元化的音乐素材。不过在我看来,我更情愿把百老汇的音乐剧划归到纽约市开发的旅游产品,百老汇的大鳄们则是最成功的开发商,他们对音乐剧的投资是纯粹的商业行为而非艺术行为。在他们娴熟老道的商业运作下,音乐剧被打造成了纽约的城市名片之一,是一项Must Go的游览项目。既然这项旅游产品是给来去匆匆的游客们看的,那剧情一定要通俗易懂,老少咸宜,就似好莱坞大片一样,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为空虚忙碌的现代人编织一个美好的成人童话,营造一个人人满意皆大欢喜的大团圆幻像。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xdLpnWXEbLEaQfqZF24dlHYVLsEOGeN1haZnEsiczoZq1EgZkT5tbS5V4MtHH5ohY930nVxrMzkxg/0?wx_fmt=jpeg 又及:由法国和加拿大联合制作的音乐剧《巴黎圣母院Notre-Dame de Paris》于1998年在巴黎首演以来已经成为了世界音乐剧中的经典剧目。第一男主角卡西莫多的扮演者为来自加拿大魁北克Sherbrooke市的Garou,他演唱的主题曲《美人Belle》优美动听,被歌迷公选为法国近50年来最佳歌曲。 https://mmbiz.qlogo.cn/mmbiz_jpg/tzWnkCFQTBw79nuIHB2CK5icib4ibgY9Kx5kMiaaXEfRwQ4xnvJfXCZP3HELU85XyUFUwsbtq7oydIiaKRjhqb8LQDg/0?wx_fmt=jpeg《巴黎圣母院》剧照:卡西莫多与死去的艾丝美拉达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6-8-18 09:37 1704 0 2016-8-18
此时此刻 永远的《布拉格之恋》 attach_img
永远的《布拉格之恋》 文:怀素 夏天的布拉格,阳光像瀑布一样直泻在街头行人的脸上,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我背着行囊,行走在这样一种梦幻的色彩中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部著名的书,那部著名的电影。眼前这些古老唯美的建筑,狭窄而幽深的小巷,曾经经历过春天夜晚街头的欢愉,和坦克车行进中碾碎的一个民族的民主梦和尊严。而在布拉格的托马斯医生,在生命的纵情欢娱和精神的坚守中,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米兰昆德拉,在这部哲学小说中,你到底想说什么?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gE90U3UMFCGQuTbXXr3V0s0dvC3Tgpall5XyzjAicK4cpjX3TRPH8MTR2JHCXd08THia2o52boJpw/0?wx_fmt=jpeg 电影《布拉格之恋》取材于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这部小说在八十年代中期曾为无数青年学子追捧。书中的哲学思辨和诸如选择、逃亡、躲避等存在主义的哲学命题,使这部书与其说是一部小说,不如说是一个带有人物的哲学书。后来,1988年,导演菲利普考夫曼将其改编为电影,即《布拉格之恋》。尽管“书与电影哪个更成功”永远是人们热衷的话题,对这个也同样的褒贬不一,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电影的叙述性和在情节进行中不断改变着的人物性格和命运。当然,在人物身后的政治背景和哲学命题,让电影拥有了独特的浓烈色彩和深邃境界。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gE90U3UMFCGQuTbXXr3V0tIlrSyERuayE6gSYcwVraWYlbzy3qcdHOkWpp2chYQFmSrVstansUQ/0?wx_fmt=jpeg 永远忘不了躲在电影院的角落里看电影的情景。它用一种古老而永恒的叙述性语言开头,“在布拉格,有一位医生——”,于是,托马斯开始与萨宾娜调情。医生的生存环境是这样的,他独居,他与无数女人调情,却永远不想停下。在他的哲学里,他可以与女人睡觉,但不能与她们共眠。那时他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女友萨宾娜,萨宾娜想让他停下来,但他不想,萨宾娜就随他去。他就这样轻松的游戏着人生,至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天真无邪的特蕾莎。 人性的主题出现了。对医生来说,那只是一次偶遇,特蕾莎却在热情中跑到他的住所。特蕾莎用她的处境和疾病,一举打破了托马斯苦心经营的一人世界,托马斯的轻开始倾斜了。在特蕾莎依赖的睡姿中,托马斯被迫接受了两个人的生活——与一个女人共眠。而婚姻,就像儿戏一样,在某种玩笑和妒忌中完成。在婚姻中,托马斯并没有安居乐业,他依然处处留情,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需要找借口欺骗特蕾莎。而特蕾莎则生活在沉重里。她不能忍受丈夫的欺骗,而又无能为力。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gE90U3UMFCGQuTbXXr3V0mAg3wVH0F3SMnnCMfHZPbw8NNlWD5IACVOGIRLtV3icglX9qHLor9UA/0?wx_fmt=jpeg 终于,他们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时,政治主题出现了。“布拉格之春”后,苏军在24 小时里占领捷克,让他们的个人生活退到背景。民族的尊严,渴望民主的思想,让他们走回到一起。 重彩的战争镜头,强烈的民族情绪,大批的难民排着长队离开祖国。特蕾莎和托马斯也和难民一样,他们来到了瑞士。 在这里,托马斯和萨宾娜再次相遇,在流亡的落寞中再次陷入感情纠葛。而特蕾莎则再次陷入痛苦。 三个人面临选择。萨宾娜选择了逃避。特蕾莎选择后退。托马斯选择轻松。但是,轻松之后是什么呢?他身影潇洒的在游乐园玩耍,在河边喂鸭子,他拿着仙人球沉思——他的轻松不能承受,他回到祖国,回到特蕾莎身边。 这时,医生的轻盈与特蕾莎的沉重平衡了,爱情回到他们身上。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gE90U3UMFCGQuTbXXr3V0RBlszx4OhkfEg6ibu06MkbKVjfNHHaXpsPDdjrERUmKfuTVfXWiaV43Q/0?wx_fmt=jpeg 政治主题再一次从背景跳到前台。 医生拒绝写悔过书。他因此失业,但他依然寻花问柳。终于,特蕾莎以自己出轨来平衡心态,轻和重完全失去平衡。 当政治成为背景时,哲学命题就出现了。这个哲学命题悲哀而晦暗,像冬夜里划破天空的长笛一样,让睡在安稳梦中的人们在惊醒之后,有一种无望和悲凉——这就是,在你的生命中,轻和重,你能拿多少,你能承受多少。欢乐的日子是那样轻盈而留不下脚印,那么,是不是只有沉重,才痛苦的镌刻着。 医生个人生活的随意和对政治观念的坚持,使人物性格有了双重意义。 之后,主人公们移居郊外,渡过一段幸福时光,在这段时光中,主人公完全脱离了政治生活和复杂社会生活的诱惑,回归到自然质朴的本质里。在这段完美的生活里,轻与重,灵与肉,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达到了统一。但生命是如此不能承受,这段时光很快以双双遇难完结。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gE90U3UMFCGQuTbXXr3V0SGnzVtkkgb3HW2reY5IvK6TXxyouKMicEn0dO77KbNT0MaxaR4NgB8Q/0?wx_fmt=jpeg 还记得电影放完的一刻。我坐在黑暗里,在剧情中不能自拔。布拉格郊外的六号门,萨宾娜的帽子,广场上的坦克,夜色中的舞会,还有那一直开进绿色氤氲之中的车,托马斯最后的一句话。 电影最终没有忘记给我们另一个哲学的命题,这就是,社会虽然让人类在无所适从,但自然质朴的生活,一直可以是人类快乐的源泉。 我想,这就是《布拉格之恋》除了个人生活、政治对人性的影响之外的第三层含义。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gE90U3UMFCGQuTbXXr3V0X8dzLTqDFqVia4grxXKNJJothlKQMyOdHUbwGd2BYOWzXqJMZNDw1TA/0?wx_fmt=jpeg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6-5-30 22:59 1309 0 2016-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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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西奶奶的神话 文:婉冰 摩西奶奶,本名安娜·玛丽·罗伯森·摩西(1860—1961),她原本是美国一名极其普通的农家妇女,一直默默无闻。但在古稀之年,沉睡了大半辈子的才华竟然神奇地展现,她用手中的画笔,绘出了生命的色彩,她用天份和执着,成就了一部大器晚成的神话。 摩西奶奶出生在美国纽约州格林威治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幼年曾读过几年书,后辍学在家,做农场女佣。27岁时嫁给了一个雇农,她从来没离开过农场,正天忙碌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琐事里。76岁那年,因关节炎复发,她放弃农活。出于个人喜好,开始尝试画画。她生活在美国一个偏僻的小镇,最初的作品,只能放在杂货店里代销。有一天,命运之神眷顾了这位老人,一位收藏家发现了小店櫥窗中的作品,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收藏家的推介下,摩西从此走出小镇,进入了美国画坛。 摩西奶奶 摩西小时候就喜欢刺绣,但她的创作热情因家计所累而中辍。摩西的画源于她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如农夫抱柴禾,铁匠钉马掌、孩子们划雪等等,朴实、鲜明、生动、活泼的内容,得到了人们普遍的喜爱。童年时代的乡村景色,麦田、马车、茅舍、远山、绿树都是她的创作素材。其中《捉感恩节火鸡》、《戚树园里的熬糖人》、《过河去看奶奶》都是怀旧的主题。她善于敏锐地捕捉季节、天气和时间的细微差别,用明丽的色彩,展现了快乐的生活和农村文化。那些散发着美好生活情趣的作品,在二战经济低迷时期,走进了无数美国家庭,给人们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和暖意的阳光。 80岁那年,她在纽约举办了个人画展,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她登上了《时代》、《生活》杂志的封面,很多作品被大都市博物馆和白宫收藏。后来,她又在巴黎、伦敦等地举办画展,她的画在欧洲畅销,她也从此走向世界。色彩明快、清新质朴的绘画作品;丰富多彩、充实随性的晚年生活;轻松愉快、乐观豁达的处世态度,这些美好积极的元素,影响了越来越多的人,摩西奶奶成了闻名遐迩的风俗画画家,受到人们的喜爱和尊敬。 1961年12月13日,摩西奶奶在纽约州胡希克佛斯逝世,终年101岁。一个从来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也没有见过大世面的贫苦农夫的女儿,一个农场工人的妻子,居然冲破了年龄和教育的限制,凭借对美的挚爱和追求,获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在二十多年的绘画生涯中,摩西创作了1600幅作品,潜在的天赋使她走上了一条成功之路,勤奋和坚持把她推上了绘画艺术的颠峰。 2001年,华盛顿国立女性艺术博物馆举办摩西奶奶画展,又一次引起轰动。在这次画展里,展出了很多个人收藏,其中一张明信片特别引人注目,这张明信片是寄给了一个叫春水上行的日本人的。春水上行是位医生,他自幼喜欢文学,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因此非常苦闷,他给摩西奶奶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老人指点。对于有人请教人生方向的问题,老人马上予以回复。春水上行就是后来蛮声世界的日本作家渡边淳一,摩西奶奶当年说的话值得我们深思和借鉴,她说:做你喜欢做的事,上帝会高兴地帮你打开成功之门,哪怕你现在已经80岁了。这段话成就了日本一位伟大的文学家,也点拨了无数正在彷徨的后来者。 摩西老人的故事告诉我们,天赋因渴望而存在,如果漠视这些渴望,那么渴望就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这对于一个有天份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一个人的能力往往会比自己感觉到的大得多,如果不及时挖掘出来,那些潜在的天份就会自然流失,甚至完全泯灭。渴望做的,如果能全力把它做好,这无论对个人的成长,还是对社会的文明、发展和进步,都将是一件非常美好、非常有益的事情。 人的成功方式有许多种,摩西老人活了70多年也没有遇到伯乐,但是她成功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名师的指点,生活就是她的老师,无师自通,她就是自己的伯乐。摩西老人用她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自我认知的重要,最了解我们的,还是自己。心灵的呼唤、渴望与需求,决不可等闲视之。喜欢做的事情,如果不大胆地试一试,那些潜在的能量又怎么能够有机会释放出来?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确定了兴趣所在,就要尽早去做,努力去做。在生命的进程中,发现自我、认识自我、唤醒自我,适时地、果断地、慷慨地给自己一个施展的机会,才不会让潜在的天份和才华付之东流。 摩西奶奶是美国最多产的原始派画家,她给世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她的作品,放射着永恒的艺术光芒。她的传奇故事告诉我们,人生永远都没有太晚的开始。如果一个人能全力以赴专注自己的兴趣爱好,就会产生惊人的想像力和创造力,那时,成功就会在前面悄悄地等待着你,等待着你去收获人生的幸福和快乐。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6-2-21 15:30 1385 0 2016-2-21
此时此刻 “何人不起故园情!" attach_img
“何人不起故园情!" 文:紫云(蒙特利尔) “乡愁”这一古老的主题歌从古至今,清清灵灵,呜呜咽咽,浩浩荡荡,唱了一年又一年。带着皎月的清辉,带着落花的幽香,带着春水的澎湃,带着丝竹的幽咽,带着羌笛的哀怨,从关外的峻岭丛林到江南的小桥流水,从深邃的东海到广褒的荒漠,唱啊唱,有游子的地方就有乡愁的清唱。 从古老的长诗《诗经• 国风• 王风》:“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到北朝民歌:“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从唐诗:“山川云雾里,游子几时还。”到宋词:“悔当年, 早不扁舟归去”;再至驰名中外的古典文学大家叶嘉莹教授的“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乡愁的含义不同,但世世代代的游子都不能不唱。声声盼归,声声思归,声声归何处,呜咽如流水,奔腾不息。 那么现代人的乡愁呢?在我们这个电子时代,电话里分分秒秒可以听到故乡的声音;网上视频,无论是天涯海角,都可以像是面对面的交流,声音是真实的,影像是真实的,故乡就像在身边,亲人就像在眼前。在这个如此方便联络情感的时代,我们是否会有乡愁? 现代人是自由的,心有多高梦就有多大,路有多长行程就有多远。一个行囊,一张旅票,任何一个有梦的地方都会扎根,任何一个新的召唤都可以再次起程。在这个如此繁华浮躁的时代,乡愁还有它的定位吗?那一湾浅浅的海峡已不再是阻碍我们心灵沟通的路障,残阳古道、枯树昏鸦的景象已不在我们的行程,那么我们的乡愁又归于怎样的景致?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EZNBQq5AvvyefgQuRFxic08S4nwp3Gwlsdy6GMkAvk7j9cUfibVubruBdrx1Dlp3uN2K6XhBRibSzQ/0?wx_fmt=jpeg 那匆忙行走中低头失神的你,是否此刻记起了故乡的一物一景?那独处一隅遥望远处沉思的你,是否又忆起了童年的往事?那音响与灯光的扑朔迷离中放肆吼叫着的你,是否是在宣泄着郁积已久的对父母的思念?拖着疲惫的身心孤独地走过车水马龙的闹市,你是否想躺在家乡厚实的土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东西南北任我行,哪一个行程上的脚印没有回头张望的情愫?哪一个游子心中没有对故土的思念? 在这茫茫人群中,走的最辛苦的人数最多的应该是民工一族吧。离开了世代赖以生存的根基,走在一条不一样的行程上,是否他们的乡愁更易显现?中国有9 亿农民,其中5 亿走向农民工。远离家乡的跋涉中,乡愁就是那漫漫的风雪归途,一个行囊一颗思归的心;乡愁更是那依傍柴门的父老亲人,一个游子几颗盼归的心。 在这茫茫人群中,走得最远离得最久的应该是那些远渡重洋的海外人吧。据1999 年的资料表明,海外华人至少有3,455 万人。“每逢佳节倍思亲”,望不尽那远水高楼时,那一轮圆月每每就带着游子的深情旋转。“月是故乡明”,它承载的是乡情和亲情。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xEZNBQq5AvvyefgQuRFxic0nRkiaOSY0vgKeFW6a688OmvZAv9KxCCMZgZyuA76vj9Gncnc73mEktw/0?wx_fmt=jpeg 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读到:两宋词坛上, 苏轼、陆游、辛弃疾三人词作中“归”字出现频率颇高。辛弃疾626首词中出现了193 次,陆游145 首词中出现了41 次,苏轼360 首词中出现了106次。其中只有少数是用来指称现实时空中的物理位移, 因此,这一关键词既说明了词人对心灵归所的急切追寻, 也说明了词人生活中定有志与时违的负面境遇,那里明显有一种于动乱社会中对归属感产生的强烈要求。对于游子,“归去来兮, 吾归何处”,每每都是心灵在幽冷与孤独中浸泡过久之后深深的一声叹息。饱尝海外创业艰辛与不被肯定的特殊境遇,必然会让海外游子有不同的一种乡愁情结。 一阵乡愁的微风,带着长安落霜的月辉,带着洛阳牡丹的芬芳,带着关山笛声风声,带着江南丝竹音韵,心湖被吹起层层涟漪。“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一阕“雪梅香”再次将乡愁一咏三叹:月初现,冰弦辗转叩层楼。古人曾来否?踌躇莫错归舟。因是当年定春信,却该今夜话乡愁?怅千载,素染江花,亘古长流。 悠悠,一声叹,“岂不怀归”?细说从头。梦里梅熟,别亭路总悲秋。闲鹤关山笛声远,战鸿荒漠直烟惆。年年事,一样相思,都付清幽。 https://mmbiz.qlogo.cn/mmbiz/tzWnkCFQTBwfcqcvqr24zfkbzxCibNREV7Ig0rWjxibUHf6p9QZlN1kfpbJkPnQZVOpSPE1Nf08cm2EWscdnzNIw/0?wx_fmt=jpeg 分享: 0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6-2-7 14:24 1344 0 2016-2-7
此时此刻 艺术歌曲二首 attach_img
艺术歌曲二首 编者注:这是由蒙城词曲作者师勇先生创作的两首艺术歌曲,优美蕴藉的诗句,配以深情含蓄的吟唱,带给我们关于秋和冬的独特阐释。 冬季来临之前 ------------------------- 词曲制作 © 师勇 2015-12-05 在线播放: https://youtu.be/oBgt1gsafVc 更多信息:www.shiyong.co.nr 当沉重的脚步踏过雪泥 当街上来去的行人一脸严肃 你的风衣领子高高竖起 对苍凉的城市轻轻说,不 当人们的目光不再温暖 完美客套隐藏着冰冷的距离 你的黑色皮鞋坚强踏出 对苍凉的冬日轻轻说,不, No. 在一刹那间我分明感觉到 你的眼角隐隐闪烁的泪光 或许只是又一个混乱的季节 (或许只是又到了离别的季节) 请不要迷茫(请不要伤感) 在这一个冬季来临之前 你的心里流露出一些不安 或许只是又一次奇异的冒险(或许只是又一次全新的开始) 请不要说惆怅 (请不要说孤单) 死叶 Les feuilles mortes -------------------------------------------- 词 © 亥米·德·古尔蒙 Rémy de Gourmont 译 © 卞之琳 作曲制作 © 师勇 20151108 @ Montreal 在线播放: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tFApO9BzSA 更多信息:www.shiyong.co.nr 西摩妮,到林中去吧,树叶掉了, 把石头,把青苔,把小径都罩了。 西摩妮,你可爱听死叶上的脚步声? 它们的颜色多柔和,色调多庄严, 它们在地上是多么 脆弱的残片! 西摩妮,你可爱听死叶上的脚步声? 它们的样子多愁惨,黄昏一到, 它们哭得多伤心,晚风来一扫! 西摩妮,你可爱听死叶上的脚步声? 踩在脚下,它们像灵魂样啜泣, 发一阵鼓翼 或是曳裙的细息。 西摩妮,你可爱听死叶上的脚步声? 来吧:我们将一朝 与死叶同命。 来吧:夜已到,夜风 带我们飘零。 西摩妮,你可爱听死叶上的脚步声? Simone, allons au bois : les feuilles sont tombées ; Elles recouvrent la mousse, les pierres et les sentiers. Simone, aimes-tu le bruit des pas sur les feuilles mortes ? Elles ont des couleurs si douces, des tons si graves, Elles sont sur la terre de si frêles épaves ! Simone, aimes-tu le bruit des pas sur les feuilles mortes ? Elles ont l'air si dolent à l'heure du crépuscule, Elles crient si tendrement, quand le vent les bouscule ! Simone, aimes-tu le bruit des pas sur les feuilles mortes ? Quand le pied les écrase, elles pleurent comme des âmes, Elles font un bruit d'ailes ou de robes de femme. Simone, aimes-tu le bruit des pas sur les feuilles mortes ? Viens : nous serons un jour de pauvres feuilles mortes. Viens : déjà la nuit tombe et le vent nous emporte. Simone, aimes-tu le bruit des pas sur les feuilles mortes ?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5-12-7 21:51 1460 0 2015-12-7
此时此刻 旷代的忧伤 attach_img
旷代的忧伤 文:林贤治 世界上没有哪一位画家,乍读之下,会使我立刻想起年迈的母亲,行将荒芜的田园,和久别的胼手胝足的兄弟,除了珂勒惠支。 珂勒惠支,以锋利无比的雕刀,侵入石板、铜、坚韧的木质,而直抵内心。雕刀之下没有风景。蝴蝶、春天、蔷薇园,都斑斓在别一世界。这里则是黑暗的中午,是展开在哑默中的广大的底层:种植饥饿的耕夫,褴褛的织工,失血的妇女,早夭的儿童……人类弱小而纯良的部分,苦难覆盖他们一如绵亘的岁月;反抗的意志,乃在无从察觉的最沉重因而最稳定的处所萌芽。乌黑而深垂的手,纷纷抓起武器,从铁镰木斧直到随处可见的石头,复着先人猎兽般充满激情的原始动作。在铁栅外面,奴隶们怒吼、欢呼,跳断头台之舞;然而,节日尚未诞生,就已经被勒死在绳圈里了。既然全身光裸的母亲双手高举自己的孩子,作为牺牲奉献给了时代的祭坛,那么孕妇,那位身著袍服的未来的母亲,为什么仍然温静、安详如冬日的稻草垛? ——等待会是有意义的吗? 珂勒惠支一生作了50多幅自画像。这些画像,无言地纠缠着所有受难的妇女的灵魂,正如画家给妇女造像时,着意保留自己的影子一样。她们是如此相似。我看见她们常常交叠双手,抱着前胸,仿佛永远在护卫着怀中的生命;一俟无力与死神争夺,遂以手加额,在极度的疲累和无望中作不屈的沉思。母性博大、慈爱、坚忍、庄严,渴待生命的热情,于她们是上天的赐予,徒劳然而无尽;即使燃着逼人的愤怒,她们的目光,也一样流露着旷代的忧伤。 版画原本是男性艺术。它所使用的工具和材料,明显地具有对抗性质:坚定、沉着、富于锋芒。珂勒惠支以天生的大悲悯,容涵这一切,浸润这一切,于是,她的版画制作,通过粗犷而细腻的描线,单纯而丰富的颜色,遂传递出了一种品格,一种气质,一种如暴风雪驰向大旷野般的强烈的凄怆的诗意。 女画家承认,自己的艺术是有目的的;她决心以此在人们普遍彷徨失措和急待援助的时代中发挥作用。显然,艺术的作用被她过分夸大了,实际上,艺术很少有机会进入森严的社会。即如珂勒惠支,虽则没有放弃当一名“律师”的责任,所有作品都服务于“控诉”、“警告”和“呼吁”,倘使法西斯政府如后来所做的那样,把强令退出艺术机构,禁止举办展览等等措施提前实行,那么,什么劳什子版画,都将完结得无声无息。然而,艺术的本体的意义也正在这里。对于一个艺术家,即使剥夺了可供他利用的所有的传播媒介,也无法剥夺艺术本身。也即是说,一个艺术家的出版自由可以被剥夺净尽,但是创作自由是永远存在的。因为在创作的任何一个瞬间,作为艺术家,他已经表达过了。毕竟已经表达过了。 真正伟大的艺术,是以某种具体的艺术媒介,对人类苦难所作的最富于个人特质的强大的反应与深刻的诠释;即使这苦难牵涉到了生命的最神秘、最深隐、最恒久的部分,也仍然同人类当下的存在密切相关。珂勒惠支的艺术,就是这样的艺术。她以一位母亲的无限阔大的襟怀,遮没了美术史上所有的男性画家。 巨人米开朗基罗,他的痛苦与狂欢也许永远无人知晓,但是,光华灿烂的绘画天才,毕竟为教堂和陵墓而照耀;垂死的奴隶石雕,不过小小的缀饰而已。可怜的提香,一生绘画都献给了王公贵族。而那些阔人,据传对他也很敬重,弄到尊贵的查理五世大帝居然亲自为他捡拾画笔。于是,冈布里奇便得意洋洋说是“艺术的一个胜利”。到底谁是胜利者呢?雷诺阿的浴女是有名的。然而,漂亮而已。在画布上,她们与洁白的细颈瓶、花束、红苹果一类毫无二致。高更老远跑到塔希提岛,出于对文明的厌憎,一打—打地画了许许多多半裸的女人。其实,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一些富于水分的热带植物更合适些。凡高用旋转的笔触把一切画成自我,唯吃土豆的人一如土豆,安静而淳朴,而人却遁逸了。视觉艺术一旦把象征性背景撤离视野,人也就不成其为人。蒙娜丽莎的微笑,一半像上帝,一半像魔鬼,美在什么地方呢?仅在于猜不透的诡秘么?所谓美,乃是世界上最没有分量的东西;它纯然是一种快感,而快感是不负责任的。米勒恐怕是第一个赞美农人的画家了,遗憾的是,他笔下的兄弟没有惊恐,没有愤懑,没有悲痛神色;一个个全是那么高贵、肃穆、虔诚、顺从! 谁像珂勒惠支呢? 看看本世纪最著名最富有的画家毕加索吧。他的大多数作品画的都是女性,男性少得惊人。关于这点,与珂勒惠支颇相类似。可是,毕加索的女性只是在性关系的基础上对人体所作的幻想与拼凑,是纯粹的性角色。珂勒惠支也写性。她的《农民战争》组画之二,画的一个裸女,仰卧在地有如静物;然而,另一批静物如狼藉的花草,包括凡高未尝画过的葵花,都在暗示:此间并不平静。可以断定,裸女曾经有力地挣扎过,动弹过。由是,我们便进一步窥见了画板的隐面,裸女之外的系列的人们。可以说,珂勒惠支雕刀下的形体,都不是单个的存在;现代社会的生活,人的生活,构成为复合的处延的成分。——大约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内涵罢?毕加索自离开西班牙之日起,就被一群女人、猴子和马屁精所包围,以致完完全全失去了生活,以及对生活的正常的感受能力。他是一个天性聪颖的顽童,追逐刺激、新奇、满足而又永远无法满足的浪游者,他活在性欲、虚荣心和一个接一个恶作剧般的胡乱涂抹的行为之中。立体主义的发明,便是题材匮乏和激情枯竭的明证。悲剧无法进入他的作品。一个对政治社会不感兴趣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真正意义上的悲剧。然而,艺术家的品格注定是悲剧性的。是人类的普遍受难使艺术家的产生成为必要和可能;倘使状况已经改善,海晏河清,光天丽日,那时艺术家大约也就可以沉默了。 真正的艺术家,心目中是没有“艺术”的,唯有人世间的苦难而已。珂勒惠支曾经作过一次罗马之行,可是古典的完美的废物对她并不生什么影响,因为她始终在注视现实中的缺陷和污秽。其时,现代派的抽象艺术早已流行,而她,竟也浑然无觉;对远离生命实体的新生的东西,同样表现出了惊人的迟钝和淡漠。她总是一个人,固执地默默地走着写实的道路。作为苦难的承担者,珂勒惠支是孤独的,所以是强壮的。 法西斯当局所以迫害珂勒惠支及其版画,就因为充分地意识到了她的艺术力量。无论如何,那样一批摧残艺术的党徒和警棍,是颇懂得她的艺术力量的。相比之下,自诩为艺术美的创造者和批评家倒是一群呆鸟。他们普遍传染上了一种专业性疾患,开口闭口动辄光、色、刀法,煞有介事地做着所谓艺术分析,其实是对艺术的最精致最残忍的肢解,乃至不惜抛弃整体,艺术中的人格与精神。 珂勒惠支的伟大地位,无疑地遭到了压制和贬损。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历史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5-10-3 16:50 3057 0 2015-10-3
此时此刻 时间之外的小镇——瑞士楚格(1) attach_img
时间之外的小镇——瑞士楚格(1) 文:王亭苏 题记:楚格,位于瑞士联邦中部,在琉森和联合国总部苏黎世之间。群山环抱,湖水清澈明媚。教堂,钟楼,樱桃白兰地,风味独特的香甜蛋糕。彬彬有礼,绅士风的俊朗的男人和温和文雅的女人。世界级富商巨贾的聚集地,平均两人一间的知名企业。不事张扬的富庶,宁静的天幕下可回望千年不化的山顶积雪,洁净出尘。被盛誉为欧洲的好莱坞。 昏沉的夏日,楚格是个例外,是醒在时间之外的觉者,如同混沌大梦里唯一的清醒,悄然的跷足眺望你,而你在此时就是它的整个世界。 楚格是专情的,它从来都是用心不二的,它温柔地对待一切有缘的众生。它又是长情的,它注定要和你天长地久的。然而,天长地久有时尽,只有楚格有着不同凡俗的心,它接纳你如同接纳它本身,它视你是她的孪生。所以,你尽可以放纵自己,它懂得如何安放你在它的世界。因为,你的悲欢就是它自己的,它对你的一切都感同身受。 站在城中,你便可看到楚格峰顶千年不化的积雪,一片安详的光色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数不清的尘埃死在这片洁净里,它们的魂魄化作精魂镐赏这个世界。 楚格又是与世无争的,它安静地守候和送别,安静地于名利的角逐中谢幕和开启,安静地生死循环,安静地抚慰你的悲伤,欢欣你的欢欣。安静地爱,无尽地爱在时光中穿梭,化作点点星光,浩瀚无穷。安静地变老,然后又不断衍生新的面孔,新的智慧和力量,罪与罚,一切都乖觉地和着时间的节拍,走着生命千百年来的既定轨道。 楚格的宁静是骨子里的,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是尘寰喧哗巅峰的一处田园小舍,它的宁静能让你感受到时间的指针滑行的莎莎声,一声连一声,密切而舒缓,紧致而有度,不错一分一毫,就像它骨子里的爱恨,鲜明,有序,兼容并蓄。 楚格,这个时间之外的小城,位于瑞士联邦的中北部,清澈的楚格湖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一切都被它裹挟在怀里,它照得见每一粒尘埃,每一个甜美的笑容,每一个过往,一切记忆和回忆,一切曾有过的幸福和甜蜜,一切细节,一切空的和满的情怀,一切繁华和衰败,最终一切纠结都化为乌有,因为,它深知,一切的痛苦都是暂时的,就如一切的花朵。甜美的,丰盛的,都如过眼云烟在它的明澈里一闪而过,而意义,就是拖着虚妄的长尾巴飞向高远天际的巫女,有极大的欺骗性。然而,它接纳欺骗和谎言,因为它是它的一部分,就如黑夜和白天无法分割。疼痛和甜蜜如影随形。 生命以极其虔诚的姿态在这里开放,一小段或是一生都是永恒。因为它接纳过你的贫乏的无力,无力的悲伤,悲伤的撕扯,撕扯里的绝望,这一切都被注定。是命运里的命运,是千万年来千万人的命运,一切都无可逃遁,美丑善恶融汇成楚格湖终年流荡的湖水,千万年不衰的奔流而去,又有无数的相遇和回忆在同一片天空下发酵,重复,美满和理想如同谵妄般窃窃私语,你只能在午夜梦回时聆听到它深沉的惋叹。它照得见你的本来面目,它就是尘寰里的赤子。 因此,楚格是容纳万千的。 两万多人的小镇,汇聚了全世界顶级的富商巨贾,星罗棋布的近万家企业在这里生存,博弈。然而,它们都被楚格吸纳到天幕般的宁静里,无声无息,按部就班地走着自己的轨道,像是与世无争的僧侣,其实是深知一切的,是恬淡的了然,是一种波澜不惊的壮丽。因为它早已经参透成败得失,因此楚格又是充满禅机的,它静如处子般安静地四季循环着,永远都是等待和守候,时间的松针在残冬里坠落然后又在早春露出迷惑般的新绿,让你确认生命的无常,其实无常就是规律,是铁的定律。你永远不要企图改变它,无常里的一切都是生命巨大画卷上每一笔不可或缺。 钟楼悠扬的钟声唱着,和着生命的胡弦,每一丝音律都像是绝唱,唱响的是不朽,是不甘,是寂寞,是流离,是悲欢。钟楼的塔顶上你尽可以把楚格收入你的眼底心里,收入每一个梦醒的时分,因为你可以看到古老的城池别具一格的面目,被时光浸透的完满和缺憾同时呈现。 楚格峰像个王子般在天际的一端向你垂目,封顶上积雪千年就是他不老的凡心。楚格湖是它亲密无间的情人,和它呼应着,完成天和地的对接,它们又是知己般欣赏彼此超凡脱俗的品格。 楚格湖潋滟的水光让人想起西子的容颜。楚格,就是一个痴情的女子,立在岸边,等候你,一等就是万年。万年只是瞬间。无尽的,难尽的,轮回着,转瞬即逝的一切里的我,隔着岸看百花繁盛。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5-9-16 21:07 1666 0 2015-9-16
此时此刻 吉维尼畅想 attach_img
吉维尼畅想 文:枫子(蒙特利尔) 那年的欧洲之行中,在意大利我重点看雕塑和建筑,在东欧则体味着优美的音乐旋律,在法国,主要是欣赏绘画。近代法国,横空出世了无数引领各流派各风格的伟大画家。第一个令我痴迷的,当属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1840 – 1926)。 克劳德·莫奈 这一个大胡子老头,却有着一颗与外形相去甚远的温柔绵软的心。莫奈笔下的画作,如果套用文学流派的名称,当属鸳鸯蝴蝶派,或婉约朦胧派吧。因着那浅淡的色调,细碎的笔触,迷离的意境,光与影斑斑驳驳的交织与重叠,营造出月朦胧鸟朦胧晚风叩帘栊的梦幻般的氛围。这样抒情写意的唯美风格,自是吸引着一众浪漫温婉的有情人,如我等女人的热切追捧。 然岂止是我,目光所及,在很多人家的客厅卧室,在写字楼在诊所,在酒店在餐厅,……莫奈或者莫奈风格或曰印象派风格的装饰画,被普罗大众广泛接纳且热爱着,相当受用。 可百年前的情形却不是这样。 那时,习惯了欣赏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这样写实绘画风格的观众,第一次看到莫奈这含混不清、恍兮惚兮的《日出》,自是立马产生理智与情感的双重抗拒。有史以来,人们还从未见一幅画如此地不像画!没有线条没有形态,没有景深没有透视,没有三维的立体而是平白一片,没有光与影的明暗而是颜色的交替变换,……就那么模糊不清如天地伊始洪荒中的一片混沌,这也叫画?!“连毛坯的糊墙纸也比这海景完整!”艺评家气愤地说,“他画的哪里是日出,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印象罢了。”瞧,一个划时代的绘画风格就这么在诅咒和讥讽中诞生了:这就是风靡法国跨世纪的一代绘画流派:印象派。 印象派,顾名思义,画的不是具体的形态,而只是画家看待事物时的一种模糊印象罢了。它不同于之前的古典写实派要求精准的素描和严谨的构图;也不同于新古典主义那灰黑色调寒冷而空旷的悲凉感;更不同于巴比松画派关注着农村以及无产阶级的生活环境。产生于19世纪60年代巴黎的印象派,其在绘画技法及主题上都有着不同以往的革新诠释。印象派不在意画得像,因为在这点上它比不过刚刚发明的照相机;也不意在要表现什么深刻的主题,因为它的目的就是为记录下这繁荣忙碌的时代节奏。它关注的只是光线的反射,色调的变换,以速写式的笔触捕捉那惊鸿的一瞥,回眸的一刹。 说到印象派,言必称莫奈,皆因在所有印象派画家当中,只有他是真正完全实现了印象主义的理念和技法,并且一以贯之,坚持始终的。 那年夏天在巴黎,为了追踪莫奈,在奥赛博物馆(Musée d'Orsay)我看了他的《草地上的午餐》、《鲁昂大教堂系列》、《打阳伞的女人》等;在号称“现代艺术的西斯廷教堂”的橘园博物馆(Musée de l'Orangerie)我欣赏了他最大幅尺寸的睡莲池塘画系列;在莫奈博物馆(Musée Marmottan-Claude Monet)则拜访了引发“印象派”一词的名作《日出》!这还不够,我还一路追到了吉维尼(Giverny),这个莫奈晚年居住的诺曼底风格小镇,距巴黎50公里的地方。当年,搬去吉维尼后,莫奈开垦土地,挖地造渠,在那里修建了一个英式花园,里面满是各种浪漫花草;还有一泓睡莲池塘,上面架着一座日本桥。在那花园与池塘,莫奈用他余生的40年,观察着天光水影,一心一意、淋漓尽致地画他的睡莲池塘画系列。 都说印象派绘画就像照相时焦距没对准后出来的那种模糊状态。在莫奈花园里,我眼所见,其实那池塘水面的粼粼波光,倒映在水波中的绰绰花影,那淡蓝,淡紫,艳粉,鹅黄,层层叠叠,斑斑驳驳,氤氲飘渺,闪烁迷离,收录在镜头底下,那相片自然天成就是一幅幅典型的印象派作品(见图1和图2)。是这里特有的空气,光线和色彩给了印象派画家以灵感吗?无可讳言,法国这“上帝的后花园”自是承蒙着老天的厚爱,恰当的地理位置与宜人的气候条件,滋生出繁花茂叶,天象也作美,光线也柔和,印象派画家于是独享着这份恩赐,捕风捉影,尽情地描画着气候的变化,季节的更替,空气的流动,和光线的折射。莫奈于1883年定居吉维尼以来,就流连徜徉在自家的花园池塘,通过观察水中的不稳定元素,水面上光的镜像效果,大量的光线反射,以及光所造成的色调变化,穷极其力地把印象派独特的“瞬间性”和“空气的外罩”(莫奈语,即以光线折射造成的色调包围要表现的对象)两元素表达得淋漓尽致,誓要把外光派关注的光与色进行到底。在吉维尼的40年里,他共画了200多幅的睡莲池塘画。 图1,我拍摄的睡莲池塘 图2,莫奈的睡莲池塘画 吉维尼常年吸引着世界各地的印象派拥趸前来朝拜。对游客而言,与其说是前来瞻仰莫奈的画室,感受印象派画作的创作过程,还不如说是来逛植物园的。这里没有一幅莫奈的真迹,我们除了参观他日常的起居场所,其实也看不到太多与创作有关的彼情彼景。现在它俨然成了研究法国植物生态分布的基地。吉维尼莫奈花园由两部分组成:一边是英式花园和住宅——圆拱形的长廊上开遍了粉红的玫瑰,罂粟、紫薇、铃兰、牡丹、春桃、秋菊,竞相诉说着她们芬芳的心情。另一边在马路的对面,是日式风格的睡莲池塘:拱桥、小船,紫藤、垂柳,睡莲、风信子,斑驳的树影、水中的花影,一派幽远朦胧,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莫奈擅于从很多画风流派里面吸取精华和营养,其中就有很浓的日本和风元素。其实很多印象派画家都曾是日本迷,如马奈、德加、梵高、高更、劳特累克……在莫奈的家中,陈列装饰着大量日本风格的物件:折扇,日本侍女图,日式杯盘碟碗……日本浮世绘那动感的线条,明亮的色块,强烈的装饰性,都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和借鉴。我是在巴黎参团去吉维尼的,那团里大部分是金发碧眼,稍有几个东方面孔,都被他们当做日本人,而事实也确实差不离,除了我之外。巴黎人对神秘东方的崇拜,说白了更是对和风文化的崇拜,那里大小博物馆美术馆里即便没有中文标识,也都有日文的标识,更何况这莫奈的水塘里更是直白明了地架着一座取名叫“日本”的小桥,自是吸引着众多东瀛粉丝了。 在莫奈花园漫步,在睡莲池塘,在柳岸花堤,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色彩和光线的魅力,将这些诉诸于笔端,便呈现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的诗情和画意。在这样如梦如幻的所在,理应有印象派音乐的陪伴。然而我摒弃了德彪西,却拣选了较早于它的浪漫主义音乐:肖邦的钢琴曲。作为钢琴诗人,肖邦素描式的即兴创作,色彩般的华美旋律,梦幻般的朦胧意境,与莫奈的画风气质确实很搭。我准备了最挚爱的Nocturne,Op.9,No.2和Nocturne in D-Flat Major, Op. 27, No. 2作为漫步吉维尼花园的背景音乐。这肖邦混搭莫奈的尝试,令我忽然茅塞顿开:怪不得印象派粉丝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女性,你听这婉约的钢琴曲,再体会一下这印象派所呈现的那么一份阴柔的静美,是不是很像那如水的女人,柔软慰贴,亲和温顺,不张扬,不突兀,静静悄悄地送来一份清凉的慰籍。法国作家埃米尔·左拉曾说:“一件艺术品是通过某种气质所看到的自然的一角。”印象派的绘画便具备这谦驯的气质,甘为配角的美德:无论将它们挂在什么场合,装饰在哪样的空间里,都有着一份与周边环境恰如其分的融洽与和谐。我想,正是其特有的这种装饰性、兼容性,令印象派发展百多年来仍广受爱戴与欢迎。 图3,我拍摄的日本桥 图4,莫奈笔下的日本桥 回首我自己对莫奈的亲近,想来首先也是感动于其画面的美感,执着于其意境的朦胧。对外行来说,接受一门新的艺术形式,总得先从好的第一印象开始吧。除了好看,很多印象派画作所呈现的摩登的都市性主题也是我所感兴趣的,那些作品是我了解跨世纪巴黎市井生活的一扇窗口。 印象派出现在巴黎的时间,正是老城市开始改头换面的时候。自1853年起,城市行政长官奥斯曼男爵(Baron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1809-1891)按照拿破仑三世的指示,对巴黎进行彻底而激进的改造,林荫大道、广场车站相继出现。印象派画家受到这股新风尚的影响,刻意回避了以往学院派绘画对历史、宗教、神话主题的关注,锐意创新,与时俱进,描绘着时下大都市的时尚,世俗化的生活:摩登的街景,咖啡馆,音乐会舞会,花园,郊游,野餐,桥梁,塞纳河风光……按照印象派画家们的好朋友波德莱尔的说法,作品就是要体现“时尚生活的瞬间”。盲目崇法的我,欣赏着这些对巴黎生活场景淋漓尽致的描绘,心里自是满足喜乐的。 这样新式的主题(日常生活)与技法(速写式直接画法,关注色彩与光线),在绘画界是对所见事物的看法与再现方式的一场革命,是印象派对现代艺术发展的主要贡献。 印象派在西方现代艺术的发展中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它承袭了先前浪漫主义的热情奔放和巴比松画派的自然明朗;同时因为印象派中也有各种分支,每个代表人物对后世的影响各有不同: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高更对形式和符号的强调影响了后来的超现实主义,后印象派的梵高那纯净的色彩和粗暴的笔法影响了野兽派和表现主义,另一个后印象派的代表塞尚对体积和色块的理解直接影响了立体主义的发展。 作为印象派之父,莫奈开发的“颜色的艺术速写”摆脱了不必要的细节,精简、概括,尤其晚期的睡莲作品,常以急促的手势化的运笔,在不同的系列中展现出自由且几乎毫无道理的颜色。这种不关注主题内涵,而旨在凸显独特的表现手段的方式,深深地影响了后来抽象表现主义的发展,表现主义的先驱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等都认为自己通过莫奈的作品明确了抽象的方法。 在吉维尼的日子里,莫奈致力于捕捉光线及天气对物体外貌的影响,并把这些观察按时辰、月份、季节描画下来,于是形成了他著名的干草垛系列,白杨树系列,鲁昂大教堂系列,以及睡莲池塘系列……他不在意画评人对其“主题不够深刻、技法简略粗糙”的指摘,倾心专注于他自创的“颜色的速写”,于是,就有了百年之后我们在各大博物馆里有幸欣赏到的这些不朽名作。而吉维尼也因莫奈40年的居住成为印象派拥趸朝拜的圣地;而那被莫奈一遍遍描绘的英式花园、日式池塘亦因此成为爱画人体会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曼妙境地。 图5,莫奈吉维尼故居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5-9-15 11:34 2135 0 2015-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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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之死——壮哉麻雀! 文:周善铸(蒙特利尔) “ 史无前例”的文革年代,我曾经历过一场荒唐的“麻雀反革命事件”。 事件起因是我研究所的一些同事们,逮住了误闯入的一只麻雀后,为了表达对“伟大领袖”的“耿耿忠心”,在小鸟头上贴了一张“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的小纸条后放回了天空,希图借助小鸟的满天下飞翔来宣传毛泽东思想。 不幸的是,麻雀放飞后不久就跌落大地,肝脑涂地壮烈牺牲了;更不幸的是,此事被进驻的工、军宣队发现了,立即被定性为严重的“反革命案件” ,因为“把一张敬祝万寿无疆的纸条公然贴在了一只死鸟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因而,我的这些同事们一律被下放到“五七干校”,遭到严厉追查和批斗达数月之久。 事后,我的这些同事一直感到非常冤屈和迷茫:“小麻雀放飞的时候明明强劲反抗,健旺异常,怎么顷刻之间说死就死了呢?” 去年底,我把这个事件回忆成一篇文章刊登在北美一家报纸上。一位读者见到后,立即打电话给我,郑重纠正了我认为麻雀是被吓死或者累死的分析。 他说,麻雀的生存力和生命力非常之强,但是秉性却异常刚烈,一旦被人逮住并且蒙受“羞辱或磨难”,它与众不同的壮 烈秉性必然导致它“自杀身亡”。 所以他肯定这只小麻雀之死是自杀行为,是“自绝于人民”,而不是任何其他原因。 为验证他的说法,我做了一番调查研究,所有资料果然都表明,麻雀具有“宁死不屈”的抗争精神,是当今自然界“最后的烈女”,“是傲气十足的小精灵”。它有脾气、血性、骨气和自尊,你可以杀死它,却不能战胜它,它“宁为瓦碎”的勇敢和坚强,“不为玉全”的尊严和节操,被誉为鸟类乃至动物界的“精神之王”。有诗赞美说:鹰没有它的骨气,鸽没有它的傲气,鸡没有它的自由,布谷没有它的节烈,画眉没有它的坚贞,杜鹃没有它的惨烈……我的那些“反革命”同事,后来也回忆说:“小麻雀被抓后,始终保持一副凛然不可冒犯的神态,至死也没有发出一声乞怜的哀叫。” 如果说,“铮铮铁骨,浩然正气”是麻雀一个令人尊敬的秉性的话,那么它还有一个令人类汗颜的高贵精神,那就是“不自由,毋宁死”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动物都有一种求生的欲望,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毕竟生命是最最宝贵的。可麻雀是个例外,它珍视自由,热爱自由,在它失去自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 麻雀知道自己非常弱小,在强大的人类面前,根本无力抗争,所以只得采用可悲的自杀方式,就像被我同事逮住的那只小鸟一样,为保尊严,以头击石,肝脑涂地,令人产生由衷的同情和敬佩。 固然,“士可杀,不可辱” 的士大夫精神,在伟大的人类中也不乏其人,但凤毛麟角,只体现在极少数的具有坚定信仰的精英身上,目前更已沦为一种极为稀缺的社会资源。而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崇高品格竟然无一例外地普存在每一只麻雀身上,试问,有谁养活过一只麻雀?没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条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被公认为天经地义的规律,在麻雀身上成了例外。在麻雀的思维逻辑中,自由飞翔是上帝赋予它的天职,要么获得自由,要么就是死亡。麻雀曾经是很多善男信女喜欢买去“放生”的动物。结果发现,所有被放生的麻雀几乎在三天之内,全部毙命于田野或树林。因为在被俘的过程中,失去过自由,承受过屈辱,遭遇过欺负。“雀可杀,不可辱”,为了保持气节和尊严,冰清玉洁,气绝身亡。 麻雀虽小,却没有丝毫的奴性,是不向暴力屈服的硬汉,是人类难以制服的很少数动物之一。我不知道,在它生命终 止的那一刻,这只小精灵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是否对人类充满了愤怒? 麻雀的这种精神、风骨和品格,足以让芸芸众生,包括被尊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以及我们这些人类中的“高级知识分子”,自愧不如无地自容。于是,不少人建议“借鸟反思,见贤思齐”,尊麻雀为国鸟,让麻雀精神成为我中华民族国民精神的一种象征。在一片赞同声中,也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除了因为它“既没有艳丽的羽毛,也没有动听的歌喉,灰不溜秋、貌不惊人”形象欠佳之外,主要理由是麻雀曾被归类为“四害 ”,崇“害鸟”为“国鸟”,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总之,外形和声 誉都难以服人! 其实麻雀虽然吃掉一些粮食,但也为保护庄稼捕食了许多害虫,按照三七开的原则,麻雀是功大于过所以早已获得平反。 还有人认为,麻雀精神固然值得推崇,但不适合人类,甚至可能误导。因为麻雀这种不珍惜生命的行为是愚蠢的,是低级的。民生为本,民生更重要,没有民生,自由何用!此话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人类当前首先要求生存,其次是谋发展,吃饱了才可能有争取自由权利的念头。生存权是第一位的,没有生存权,争什么自由权,有意义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让我们学习麻雀的自由精神,各抒己见百家争鸣吧!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5-9-10 17:12 1944 0 2015-9-10
此时此刻 一泓注入心灵的泉水 attach_img
一泓注入心灵的泉水 文:婉冰(蒙特利尔) 出国以后,我对国内的文学刊物看的不多,觉得中国的一切都已经离我很遥远,其中包括政治、文学和其它。唯有电视剧除外,因为我是电视剧迷。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读了李娟写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以后又看了《冬牧场》等一些作品,我带着一种奇特的感觉,随着她的文字走进了阿勒泰——那个纯净天然的草原牧场。 李娟 十年前,在漠北荒原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在她收集来的纸片上密密麻麻地写下了发生在她身边的一些故事,投给报刊和杂志社,被采用发表。她不是作家,她和母亲在当地做裁缝和经营小百货;她没有读过大学,仅仅高中文化;她没有博览群书,只读过金庸和琼瑶的小说。就是这样一个山村女孩,以独有的天资和灵性,给我们再现了广阔而真实的异域风情。 2010年冬天,李娟跟随一家熟识的哈萨克牧民深入阿勒泰南部冬季牧场,度过了一段艰辛而迥异的放牧生活。这与世隔绝的荒野,极其恶劣的环境,为她的创作提供了极其宝贵的素材。 在《冬牧场》中,她描绘了茫茫旷野傍晚的景色:“天空严丝合缝地扣在大地上,深蓝,单调,一成不变。黄昏斜阳横扫,草地异常放光。那时最美的草是一种纤细的白草,一根一根笔直地屹立在暮色中,通体透明,它的黑暗全给了它的阴影,它的阴影长长地拖往东方,象鱼汛时节的鱼一样整齐有序地行进在大地上,力量深沉。”我对大漠草原的认知,只停留在唐代诗人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宏伟画面里,还有就是《敕勒歌》中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田园牧歌中。李娟的文章,让我从另一个视角,领略到茫茫草原无比壮丽的风光。 李娟的散文,形象生动地刻化了身边的人物。不论是爱吐舌头的外婆、外强内柔的母亲、骑手、顽童、老人……都栩栩如生,亲切感人。她笔下小动物更是鲜活,她用天使般的爱心,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丰富巧妙的想象给我们呈现出了那些可爱、可怜、甚至可敬的小生灵。 在《冬牧场》“羊的冬天”章节里,作者写了一只肋骨历历的濒死的病羊,在人们精心照顾下度过严寒冬天的故事:“尽管这只羊让人伤心,大家还是没有放弃它,每天羊群晚归时,大家总是在星光下,耐心地寻找它,总得找很长时间……于是我建议,在羊脖子上系一大团红布或花布。嫂子思忖了一下,这回倒采纳了,她在毡房里,翻了半天,却翻出一条孩子们小时候戴的红领巾……给羊系上后,羊立刻肃意,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完全习惯了家庭生活的少先队员,再也用不着我强行推回家,或又拖又拽地骑回家了。只消在它背上拍几巴掌,就一路小跑,跟着我直奔有火炉和玉米粒的地窝子。它一回到家,跳下高高的台阶,先缓步走到床边,和前来迎接它的梅花猫亲个嘴,再走到地窝子右侧角落,喝几口留给它的干净水,相当自在!等它逛完房间,若再不系住,这家伙还会踩到床上再遛达一圈。寂静温暖的夜里,我们吃饭,聊天,它在一米远处“刷刷刷”尿尿。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冬牧场》,是长篇记实散文,获得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 在《离春天只有二十公分的雪兔》中作者写道:“我真是无法想象,当我们围着温暖的饭桌吃饭,当我们过完一天,开始进入梦乡,当我们又有了别的新鲜好玩的事情并因此快乐幸福……那只兔子,如何孤独地在黑暗冰冷的地下一点一点,忍着饥饿和寒冷,坚持重复一个动作——通往春天的动作……整整一个月,没有白天黑夜。我不知道在这一个月里,它一次又一次独自面对过多少最后的时刻……却在绝望中,在时间的安静和灵魂的安静中,感觉到春天一点一滴地来临……” 李娟的文字,有人说如精灵吟唱。她笔下“星空华丽,在世界上半部分兀自狂欢”,呈现出异样的精彩。新疆著名作家刘亮程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只有像李娟这样不是作家的山野女孩……怀着对生存本能的感激和新奇,一个人面对整个的山野草原,写出自己不一样的天才般的鲜活文字。她笔下的贫穷、死亡、疾病、灾难,呈现出一种精神,是一种文字的高贵。 李娟的文字,有种超然的力量,在灰暗的底色上,呈现出来的是色彩斑斓的画面。我觉得自己已被融进那绿色的文字里,思绪悄然回到北方一个偏远的山村。那是我们知青下乡所在地,辽宁省西丰县,一个贫穷而美丽的地方。那里有连绵的山峦,清澈的河水,我们常在河边游玩、洗衣。那里不通火车,也没有工厂,非常洁净,蓝天白云,一尘不染。尤其在放蚕时节,漫山遍野的桑树,有身处画中的感觉。奇怪的是,在青山秀水中,却缺少灵魂的感动。我自谓天性愚钝,但我深切明白,自己已不再单纯。文化大革命搞乱了一切,政治、思想、经济和人的心神,虽然身在农村,却早已心飞天外。我佩服李娟的文字,她摒弃了哀愁和无奈,超越了控诉和煎熬,显露出一种源于内心的情愫和坚忍的幽默感。贫困、严寒、酷暑、风霜,这不是她文章的主色调,而亲人、草原、羊群、牧场……才是她文字的灵魂、精神的圣地和快乐幸福的源泉。 这是流往心灵的泉水,使我感受到了清新、纯净和安宁。
最后发表: 此时此刻@ 2015-8-31 12:20 1769 0 2015-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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